其实灵霓与碧彤的个性颇有不同。灵霓沉默寡言,往好了说叫沉稳凝练,往坏了说是冷漠刻板。而碧彤温柔和善,灵霓简直怀疑没有她交不来的朋友。
她总疑心,这段友情能延续下来,全是因为碧彤一味的温柔迁就。不然自己怎么没有许多别的朋友?
于是待碧彤更好。
直到目睹诛仙台那次审判。
灵霓心里一直有些羡慕碧彤。不用苦修仙身,父母百般爱护,自己也是月老殿内的姻缘仙子。她努力修行得来的一切,碧彤天生就有。
而这些她一直羡慕的一切,碧彤却为了一个凡间的男人放弃了,还道自己并不后悔。
不知道如今在凡间从头苦修的碧彤,现在想起当年的选择,还能不能说出一句不悔?
*
灵霓一夜没睡。她修出仙身之后,睡眠本就可有可无。
若是心里有事,她更睡不着,倒不如打坐调息。
故而灵霓捏了个诀,确保成业睡着之后,便自去拿些稻草铺了,坐在屋内另一侧修炼心法。
她主修的是医药治疗之道,熟读百花园内春妤所藏的万卷经注,对天地间万物生灵的特性均有所涉,擅长的是开方炼丹。
且不说人间常有病痛,就算是九重天上的仙君仙子,修行历练也难保不受伤。故而,随着医术的日益提升,有了伤痛来求她帮忙的仙子也多了,司药仙子灵霓在九重天上的地位高了不少,人人卖她两分薄面。
后来,纵然碧彤已经被罚下九重天,也再无人随意刁难她了。
其实他们倒没说错,灵霓既无强硬身世,也并非天生资质超凡。若是不出意外,确实永远都只会是百花园内一个小仙。
但她有一颗坚定道心。
医药之道堪称纷繁复杂,包罗万象。
从浅层的皮肉之伤,到内里的附骨之痛,桩桩件件的治疗之法均有不同。毕竟人人天生八字不同,禀赋不同,有些人身强力壮难得一病,有些人风吹不得药不离身。既有同病不同症的,也有同症不同病的。
修炼回春妙手、让人药到病除,本就是无所止境的修行。
心性不坚定者,谈何不断进境?
灵霓原身是大花蕙兰,灵根纯净庄严,尤适于修行医药治疗。然而她的勤奋和恒心,更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这才是她修行进益的根本,也是人人对她怀几分敬意的原因。
*
农妇家里确实十分简陋,借给他们的房间泥墙粗糙。
屋内全部的家具就是一张床,上面铺着打了不少补丁的薄褥子。
床架也像是手艺不太好的匠人拿了竹子做的。成业偶尔翻个身,便听见床架咯吱作响。
然而,能这样即刻腾出一间空屋的人家,在乡间已经算日子宽裕的。
好在成业年纪尚小,身量不重。灵霓也并非真要在这床上睡觉。
不然,真怕多睡些时日,这床都塌了。
不知道是因为变故太多,睡得不安稳,还是早已习惯了早起劳作,天刚亮成业就醒了,比灵霓预计的早上许多。
据她所知,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十分贪睡才对。
成业刚醒,就十分自觉地起来叠被子、整理衣物。灵霓一眼扫过,看到他把那本插画诗集很小心地压在枕头下面,似乎是十分珍重。
等到都收拾完,成业才问她:“姐姐,今日需要我做什么吗?”
灵霓既觉得他懂事,又有几分心疼。
本来她今日就是要去村里查看时疫的情况,若是成业跟着反而不便,还要反过来担心他也染上这病,便道:“不必。今日我有些事务,或许晚上才回来。你在这看你的书,或是和他们家的哥哥一起玩,都很好。”
言罢,到底担心成业年纪太小,万一遇到些意外难以处理,于是在他左手上画了一瓣兰花,道:“若有事找我,对着这朵花说话,我能听到,会回来的。”
晨光尚早。然而农人们早已开始劳作。
小孩或许还在床上睡着,大人们早就忙着烧水做饭、拾掇农具。
灵霓走出房间时,看到的就是此番景象。
农妇夫妻两个已经在忙碌,昨晚那个孩子未见踪影,想必是还未起床。
见她推门出来,农妇也有些意外,停住了手上的活:“小姐起这么早?”
灵霓笑道:“是。你们是准备去地里?晚上再回来?”
此时惊蛰已过,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玉泉乡一带,农户常种的是小麦油菜一类。现下正是赶着除草、施肥、理水的日子。农户们盼着有个好收成,赶农时最不惜力,常常是早出晚归。
农妇闻言也笑:“小姐懂得多。一会饭做好我们就去地里了,中午让来旺过来送饭。你跟弟弟的饭菜另外备了,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就叫来旺。”
来旺是昨日来应门那个孩子。
灵霓又问:“最近农时这么忙,大家都赶着耕作。不过,你们村子里,有没有哪家这几日是没下地里的?”
农妇想了一下,才回道:“是有。好几天没在田里看到李老三了。他那人脾气坏,许是又跟谁吵了,连地也懒得下。”
听她这样说,这李老三似乎总跟人吵架。
但现在不是评判李老三对错的时候,灵霓得去看看他是不是已经染上了时疫,于是问:“李老三家在哪里?”
听她这样问,农妇连手上切菜的动作都停了,转头看过来:“小姐要去找他?我看你还是别去。”
一旁的农夫也开了口:“李老三是个不讲理的,你有什么事,跟他也说不清楚,还惹一身晦气!”
灵霓哑然。
都说田家少闲月,三月人更忙。这个时节不去地里劳作,也许是因为李老三已经病得无法下床。然而村子里的人不见了他,却只觉得他是跟人吵架了,又犯懒,外人问起都直说他不讲理。
可见这人的风评实在不怎么样。
若不是此番她来探访,没准哪日李老三在家里病死了,村子里的人也不知道。
等到他们终于发现真相时,或许尸身都烂了。天气渐热,而尸身本就不洁,又会引发更多的传染。
或许这个误会,就是此番瘟疫爆发的重要一环。
灵霓又道:“他或许只是病了。总之,请告诉我他家在哪里。”
得了方位,灵霓便独自去了李老三家。
果然,门窗紧闭。她上前扣门,半晌仍无人应。也不知主人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昏迷。
既然如此,只能先进去看看情况了。
她捏了个诀进到小院里。
周遭依然寂静。门内尚未扎完的稻草垛子散了一地,农耕用的工具摆在门边,像是还没来得及被主人安置。
灵霓继续往里走,吱呀一声推开屋门,果然见到床上躺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双眼紧闭,脸色俱都烧得绯红,蓬头垢面,许是已经被病痛折磨了些时间,床铺上留下许多翻来覆去的痕迹。
她近前一看,果然是已经发作了。
幸好她来得及时。
*
李老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额上覆着湿巾帕。
终日发热昏沉的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周身也尚算清爽。
他明明记得出过很多汗。
往左一看,家主婆还晕着,额上同样覆着湿巾帕。
是谁做了这些事?为他们治疗,还梳洗整理?
他又往右一看——
桌前坐着一个绿色粗布衣裙的女子,头发用木簪束着。
或许是因为她的身形仪态太过窈窕出众,明明一身是乡间女子最常见的打扮,只能看到背影,也仍让人感觉这必然是个大美人。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转过身来。
窗子仍半掩着,屋内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李老三却觉得眼前忽然一亮。
娟眉平直如远山绵延线条,睫毛乌黑如浓密鸦羽,雪白的肌肤透出淡淡粉色。那种平静沉凝、似有所思的神情更是他平生未见。
他忽然想起,以前听村里读书人说美人“婉兮清扬”。
纵然心里明明有许多疑问,一时却忘了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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