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行霜没多想,诚实回答:“确实,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所以晚辈想问问,江前辈与元微仙尊……”
只是这样的猜想实在匪夷所思,她酙酌用词,有些迟疑地望向江鹤亭的侧颜。
有三分相似的温雅相貌,但少了几分元微仙尊的凛然之气。
江鹤亭莞尔:“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才这么高,跟在颜师姐身边一动不动的像个小人偶似的,手里还捧本着石砖厚的草药集。”
灵焰映照出他平静的面容,仿佛死而复生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奇闻异事。
曲行霜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想到江鹤亭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穿了身份,稍微冷静一下一点:“……师尊他们也知晓您回来了吗?”
甬道两侧布满潮湿水痕,暗青石苔肆意生长,江鹤亭手托灵火,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先前曲行霜只当江鹤亭是散修前辈,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师叔,心道发展多少有些魔幻了。
想起来江鹤亭现在衣袍下还穿着那身黑纱,依照江鹤亭的辈分,这遭遇换算到师尊或洛师叔身上……她倒吸一口凉气,更惊悚了。
寂静的地牢中只有轻微脚步声一前一后地不断回响,良久,终于停下来,
眼前是一堵石墙,刻满了晦涩难懂的符文。江鹤亭借着灵焰细看了一会儿,曲行霜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看得懂吗?”江鹤亭将灵焰往她那边照了照。
“看不懂,只是觉得有一点眼熟……”
这花纹古怪,瞧上去倒像是棵倒悬的枯树,无数藤蔓似的线条勾勒缠绕在“树枝”间,一直蔓延到石壁底端。
我也看不懂。江鹤亭心道。
他取出在侍卫身上取下的木牌,比划了一下,石壁平整,没有明显凹陷,也没有任何图案缺失的部分,看来这木牌完全派不上用场。
剑道之上他是有些造诣,在别的方面,如符文阵法,虽学过一些,但还是不太够看。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江鹤亭思考一会儿,传音给师兄洛凛,将石墙上纠结繁复的图案大致描述一番。
洛凛那边回复的很快:“你将灵力从中心注入试试看。”
浓郁纯粹的灵力溪水般涌入“树干”,瞬间映亮了整棵枯木,等到所有刻痕全部汇满,石墙轰然一震,打开了。
洛凛还在问:“我见到颜师姐了,她说她徒弟在你身边,城主府的火是你放的?你们遇上危险了?”
他和曲行霜,一个修为还没恢复,一个战斗力约为无的丹修,俩人逃命好像确实很容易出事。
“暂时没有。”江鹤亭大致将状况转告给他,继续往里走,两边一望不到尽头的玄铁栅栏映入眼前,腐朽死气混杂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穿过一众被关押在监牢后的人影,江鹤亭终于发现了熟人。
容寻之枯坐在墙边,白袍染上不少灰尘,清隽如玉的面容显得格外苍白死寂,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叩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感知到有光线靠近,容寻之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望向栅栏外的两人。
江鹤亭往里看:“容长老,你还好吗,其他人没与你在一处?”
里面的人影动了动,神情戒备:“你又是什么人?”
不信任他们是正常的,江鹤亭给曲行霜递了个眼神,容寻之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江鹤亭不可能轻易将自己的身份透露出来。曲行霜明白他的意思,摸出一枚弟子令牌举至容寻之面前:“我们是玄清门弟子,特来救前辈离开。”
容寻之眼睫颤了颤,死死盯着那令牌看了好一会儿,确认曲行霜手里的是货真价实的玄清门凭证,这才苦笑一声:“我也不清楚其他人去了何处,醒来时就只有我一个人了……看来就算封念把我们这群人都关在这里,仙罗塔的事还是没瞒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苦呢,她何苦呢。”
如若不然,眼前这两人怎么会知道他被关押在玄玉京?必然是那日封念与上官清也的交易没能瞒住。只是上官清也如今罪行败露,仙门世家肯定不会放过她,下场恐怕只有一死。
江鹤亭和曲行霜面面相觑,但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口解释。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身份动机都说不清,就先让他误会着吧。栅栏外挂着把沉重的玄锁,底部恰好是一个切割平滑的凹槽,江鹤亭看了一眼,立刻就看出与看守木牌的大小严丝合缝。
“咔哒”一声,锁开了。
江鹤亭指尖注入灵力,替容寻之解开他手腕上的缚灵锁。容寻之拒绝了江鹤亭的搀扶,脸色依旧难看地吓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不知是不是没缓过劲来,容寻之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头往前栽去,好在曲行霜离他近,眼疾手快将人拉住。
“多谢这位小友。”容寻之重新站稳,轻轻挣了一下。
没挣开。
曲行霜依然扣着他的手腕不放。
容寻之疑惑:“小友……”
“容前辈。”曲行霜出声打断了他,面上是江鹤亭也没见过严肃神情,她张口就是一大段话,连断句都没有,语速又快又急,听的人直皱眉。
容寻之一头雾水。
江鹤亭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刚才他似乎听见“蛊毒”、“时日无多”几个词,再加上曲行霜一反常态的样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小曲,别急,慢慢说。”
曲行霜松开容寻之的手腕,放缓语速:“容前辈的脉象十分古怪,时若游丝时若腾江,导致这脉象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您中了【胭脂扣】。”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容寻之眼珠微动,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
“胭脂扣,扣双生,”曲行霜刻意放缓语速,语气无端有些僵硬,“中此蛊之人,相当于将自己的寿命、修为与下蛊之人共享,一损俱损,而下蛊之人却不用承受任何代价。容长老体内的蛊虫少说存在了有百年之久。恕晚辈无礼,苗岚容家巫蛊之术久负盛名,胭脂扣也非无药可解,容长老为何放任蛊虫肆无忌惮的——”
容寻之声音很轻:“胭脂扣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我想让她好受一些。”
想起有关容寻之的传闻,江鹤亭一掀眼皮,已经猜出了那人是谁。
瑾光十年,容寻之“残杀”同门后仓皇逃窜,后来又自己出现,只是因为放心不下心心念念的人。
还挺深情,可惜就算没有胭脂扣,那个人也会活得好好的。
“当时她双腿被魔气侵蚀,膝盖之下几乎只剩一截白骨……我那时只想着让她不那么难受就好了,胭脂扣可以分享修为灵力,她多些灵力总会好一些。只是后来刑审之时,修为被废了个干净,也没发挥什么用处。不过好在除此之外,阳寿、五感……一切我拥有的,都可以无条件分给她。”
因为灵力终会被分出一半出去,容寻之重新修炼的进度无比缓慢,拖着这样一副天赋砍半的身体,即使花费了比第一次修炼多出数倍的精力时间,也没能恢复到先前的境界。
而上官清也却因这份慷慨的馈赠,修习一日千里,自老家主去世后,硬是靠着强硬的修为和雷厉风行的手段坐稳了家主之位。
说到这里,容寻之低声笑起来,满是自嘲。
从前在兰台学府时,上官清也就说过无比羡慕施璇,天生灵体,生来便承天地偏宠,修习如有神助,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体质。后来又见过剑道天才江鹤亭,年少成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亦感叹其天资卓绝,非常人能及。
后来,施璇入妄身死,江鹤亭也魂飞魄散。
天之骄子相继身殒,而那些她曾经所希望所羡慕的,容寻之都以另外一种方式赠与了她。
“她做的那些事我早已察觉,却仍在装聋作哑……”
容寻之声音嘶哑,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血,滴落在他雪白的衣襟前,像绽开在雪中的红梅。
江鹤亭托起他,为他传送灵力,可就像容寻之所说的那样,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吸收的灵力,总会消失一半,像个聚不满的水池。
无法节流就只能开源,曲行霜拧着眉,一掌灵力也跟着汇入他体内。
半晌,容寻之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看起来总算不像个鬼了。
“上官清也说我为虎作伥,是真没说错……”
容寻之喃喃自语,看,他和上官清也都很清楚,也很明白他们自己在做什么。
自仙罗塔那夜后,他粉饰多年的太平景象如纸片一点即焚,展露出阴暗的现实。
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江鹤亭很明显感觉他此时状态不对,像是行尸走肉一样,一丝生机也没有。
容寻之踉跄了一下,只听一声轻脆声响,瞬间吸引几人视线。他眼球动了动,视线下移——
是一柄折扇。
从他袖中掉出的,上官清也曾经赠与他的折扇。
容寻之瞳孔骤然放大,似乎那轻轻的一柄扇子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右手蓄起周身所有灵力,重重拍向心口——
自绝心脉,以死谢罪。
码完了,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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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问君西游何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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