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渡官接过灌了一口，缓解喉咙里的痒意方道:“道友这话便见外了，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药已经差不多熬好了，孙渡官从一旁的矮凳上取来碗，掀开盖子，待药渣都沉淀下去。倾斜药罐一一灌入。
碗有四个，孙渡官喝了一碗，还有三碗。托盘有些小，一次性放不下。
清弦便端上一碗，随着孙渡官一同去给伤者送药。
路过厨房时听见里面传来冯琪和修璟的交谈声，似乎是在讨论如何蒸鱼。
准确来说，是冯琪教，修璟学。
可能是修璟放的料不对，冯琪声音有些疾利，甚至时不时飘出“朽木不可雕”等词云云。
修璟一直在十分诚恳地道歉请教。
“你这弟弟倒是温和知礼，脾气不错，平时一定很讨姑娘喜欢吧？”孙渡官弯了眉眼，笑言。
——温和知礼，脾气不错？
这说的是修璟？清弦顿觉幻灭，那位可是修无情道的仙尊，一剑能斩数千妖魔的剑修，也是以冷肃严苛著称的尊上。不知道孙渡官是如何从修璟身上看出这八个字的。
要怪只怪这一趟修璟伪装得太好。
偏偏她还不能拆穿，清弦只能回之以微笑。
“冯兄做菜可是一绝，你让你弟弟多和他学学，对你弟弟日后求亲有好处。”孙渡官只顾着看路，没空寻思清弦的表情。
清弦僵着笑微微点头，修璟娶妻，恐怕永远没那一天。
渡官们安寝的房间到了，孙渡官抬步进去，将托盘放在桌上，只取了一碗走到窗前。
断臂渡官断的是右臂，时日尚短，还不适应。故而这几日都是靠孙渡官喂药喂饭的。
待从清弦口中确认了悬赏令已接的消息，渡官们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大家不过萍水相逢，没想到这么个年轻的姑娘却愿意为他们搏命。
“还望两位一定小心，平安归来。”渡官们真情实意地祝愿。
*
很快便到了出发的日子，清弦和修璟带着收拾好的器具赶到城主府，按图索骥，直接来到失踪三人被发现之处，也是城主府历年的禁地。
禁地之中常年没有人来往，到处断垣残壁，踏上去是黝黑黏腻的土地，四周戾气横生，本该生机尽断。
但打眼看去，不见衰颓，反而阳光和煦，万艳争芳，生命力昂然磅礴。
在这个不合适的地方，不合适的季节，不觉缤纷喜人，反而显得诡谲。
“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一直如此？”清弦问城主特意派来领路的管家。
管家慌忙摇头，声线颤抖，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之事:“是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
“何时？”
“第一个人失踪的时候。”管家扯起袖子搽拭额间大滴滚落的汗珠，无需清弦提，便自顾自把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那个人是府中前任管家，晚上巡逻，第二天却没见着人，这地方常年锁着，本没人想到他是来了这儿。后来有人发现这里的锁竟然开了，叫上护卫一瞧，就发现人只剩下了白骨，花也开了。”
“其他人也是来了这儿才失踪的？”
“不全是。刚开始失踪的人还都在这附近，后面的距离这儿就越来越远。最后一人，干脆就直接到了外城。”管家压低了声线，哑着嗓音矮声道，“府里人都在传，是有人把锁打开，放了里面的东西出来。这才酿成大祸。”
这地方可是离糅族封印不远，清弦心高高提起，眸色幽深:“封印可有异样？”
“没有。发生了此事后，城主也派我等去检查过，并无异样。”管家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有丝毫隐瞒。
“我们知道了。谢谢您带路，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您去忙自己的事。”看出管家已把能说的都说了，未免祸及旁人，清弦直接开口。
管家自是感激涕零，忙不送小跑离开。
推开院门，清弦找了一根枯枝，小心翼翼的拨开纵生杂乱的花草，抬步往里走，脚下土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腐烂枝叶，一踩下半个脚掌都焊进了土里，黏腻得让她直皱眉。
清弦并未停歇，拔出脚，继续往里走，不多时便看见了一个分叉路口，她侧眸问修璟:“可要分头行动？搜寻的速度会快些。”
孙渡官虽然通过地图指了路，但失踪的不止一批，去另一条或许会有线索。
“最好不要。”修璟拨开清弦头顶处的枝丫，凝着她回望过来的双眼，波澜不惊的眸中泛起微波，“人族先祖曾在此处伏杀糅族皇族，戾气太重，且遗留了糅族的幻阵，保险起见，还是一起行动为好。”
歪斜的建筑物散落一地，花草灌木从裂缝中生长出来，形成缝隙，断裂的法器和早就开裂枯黄的人骨若隐若现。可见当年战况激烈。清弦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越往里花草越茂盛，那股令人心惊的气息也越来越近。除了花草，这地方没有一个活物，蛇虫鼠蚁皆不见，将木仓握在手中，清弦高悬的心才稍稍有着落。
穿过一片假山林，终于到了石板地，花草只能从地缝里勉强冒出，诡谲感淡去些许。
清弦却丝毫不敢放松:“看样子这便是孙渡官他们遭遇剑阵的地方。”如果贸然闯入，恐怕早就被射成了筛子。
石板地中央塌陷了一个洞口，黑黝黝的，看不出深浅，无数生机正从洞口里源源不断的倾泻而出。
“那便闯一闯。”修璟眼神略在洞口一扫，又看了一下周遭环境，很快便判断出要进洞口，只能通过剑阵。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修璟率先出手，脚尖点地，纵跃至石板地右手边的石像上。
其余七处石像闻风而动，头颅纷纷转至修璟方向，五官张开，无数剑影随之落下。
修璟长剑在手，身若惊鸿，游刃有余地对招。
招式确实精妙无比，清弦默默看了一会儿，提木仓往修璟正对的头颅而去。
毕竟是死物，头颅意识到又有人来，僵硬转向，但慢得出奇，被清弦一木仓砍下。
如此七次，便只剩了一个头颅。修璟没等清弦动手，自己一剑斩掉。
剑阵果然破掉，看着石板上纵横交错的深刻剑痕，清弦松了一口气。预备等着修璟下来，便一同进入洞口。
余光突然瞥见斜对面石像的脖颈，清弦浑身一凛，惊呼一声:“尊上小心！”而后一个箭步拉住修璟避开。
修璟亦有所觉，借力往洞口一扑，把人护在自己怀中。
耳畔立时传来剑气破空之声，抬眸望见石壁入口处多了一道剑痕。
没伤着人，但清弦依然惊魂未定，扯住修璟衣袖，仰面而视，眸中惊惶:“我一直以为找到那三个人是幕后之人不慎露了马脚，而今看来是我错了。”
“你的意思是……”修璟细密的睫毛剧颤，喉结微动，想到了他也晃见的情境，艰难的吐出自己的猜想，“这地方活了？”
清弦微微颔首，她刚才分明看见，那被砍掉的石像下颌处已经长了出来。
所以这剑阵虽不高明，但是永无彻底破解之法。
“只有活物，才会思考。才会不想自己费力的去找，而是想让食物跳进自己的碗中。”说到最后修璟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却听得人汗毛耸立。
“那些接了悬赏令来探寻之人，便是这地方看中的猎物。”清弦补完后半截，心里凉得彻底，“不是那幕后之人想这般大张旗鼓，而是他控制不了此处。”
这是唯一的答案。修璟默认了清弦的推测。
那这洞口将通往何处？幽冥还是地狱？清弦抬眸看着外面以恢复如初的八方石像，又转头看向深不见底的幽幽石洞。
“他们或许还在等我。”清弦握紧手中银木仓，顷刻便下了决定，带上浸染了星月花汁的丝带往里走。
洞穴只有外圈用石板垒了薄薄一层，稍稍往里，便是黏腻湿润的黑泥土，带着淡淡的腥味。
清弦预料的羊肠九曲没有出现，整个洞穴都只有一条路。
洞穴底部，铺设着莹润无害的一层玉石，光洁温雅，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清香，不像石头，倒像是美人的肌肤。
“这石头绝非凡物，像人的骨架。”清弦很快看出石头的形状不寻常，声线下压。她不敢靠拢，只能伸长脖颈微微倾身瞧。
“被伏杀的几个糅族皇族皆是石妖与人族结合而生。”修璟回忆无妄山堆积的卷宗，很快便筛出了关联的一册，道出其中内容。
“这是他们的？”清弦目光转移至洞壁之上，黑土呼吸一般紧缩又搏动，似有脉络隐于其中，她猜测“他们是想复生？”
此处如此旺盛的生机，恐怕都是从那些失踪的修士和凡人身上抽取的。
“摧筋断骨，魂魄俱散，恐怕阎罗殿里都没了他的名字，如何活？”修璟问。
“没有缘由，怎么会至如今境地？”
“有人将他这副骨架，或者说尸体中残余的力量续了起来。”修璟注意骨架和洞穴中的灵力流通方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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