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冲动。”清弦强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低声线道。
远处嘈杂的人生已经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冲天，映红了半个夜空。
再拖下去，恐怕城主府的人就要过来了。
无双妖君已经踏上石台，走到冰棺旁边。垂眸凝了会儿棺材里血红色的妖骨，将视线挪到魇齐身上，唇角扯住三分讽意:“还不走？真以为凭你就能做我的对手？”
“你有种再说一次！不就是个妖君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魇齐说着便来了脾气，抽出配剑。抢他师傅的遗骸竟还如此嚣张。
拖拽住魇齐，清弦低声开口:“我们走！”
魇齐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清弦在他耳畔用两人听到的语调问:“你想让师父的苦心付诸东流吗？”
满腔怒火仿佛都锤在了棉花上，魇齐无力的松开剑，随清弦离开。
回到医馆时天边渡银，新买回来预备炖养的鸡已经啼鸣了数轮，此时正雄赳赳气昂昂的在圈定的篱笆里走动，浑然不知自己待宰的命运。
“师姐，你真不该阻拦我的。哪怕另约时间打一场，出出气也好。”许是被周围渐起的嘈杂惊扰，魇齐刚压下的心绪又翻涌起来。
清弦没答话。
魇齐纳闷的去瞧，清弦整张脸仿佛覆了一层白灰，惨白惨白的，半点血色也无。是个人都能瞧出她状态不对劲。
“师姐？”魇齐立时慌了神，伸手去扶，入手发现清弦整条手臂都冷的像块儿冰。
看来是刚才施术的后遗症。
外面冷，但那里却像有火在烧，清弦话都说不出，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声张。
魇齐顿时噤声，搀着清弦一步一步向屋里走，刚推开门，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
“朝食已备好，可要用些？”说话间，修璟已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门前。
“尊上怎么在？”魇齐下意识便问。
修璟不答反问:“难道不是该我问你们，为何现在才归？”
魇齐脑子里还在编撰着借口，尚未拿出一个章程，便觉得手臂一重，清弦整个人面朝下往地上坠。
他连忙想伸手拽住。
有人比他更快，修璟伸臂矮身先魇齐一步把清弦整个人揽住，然后稍稍用力，勾住人的腿弯抱起。
感觉到怀里的人体温低得吓人，顿时拧紧了眉，早知道清弦会受如此重创，哪怕惹她厌烦，他也定会跟上去。但现在不是厘清这些的时候，抬步便准备往房间里走。
魇齐顿时目瞪口呆:那是他师姐，尊上为何要抢？
修璟用眼神无声问:“还愣着做什么？”
魇齐默默合上嘴，让出一条道来，铺床展被方便修璟安置清弦。
待被子捂上，修璟连忙以指腹探查清弦体内状况，也不知她是做了什么，体内的仙力翻涌不停，很是不安定。
她并没有受内伤的痕迹，周身经络和丹田也无异常，那出问题的便只能是识海。
思及刚缓和些许的心间刺痛，修璟面色更加凝重。修士最重要的便是修心，她若堪不破这一关，恐生心魔。
“去寻冯医仙拿点清心丹。”修璟稍稍思忖，便吩咐魇齐。
太阳刚冒了一个头，屋里还有些昏暗。为了方便探看清弦的脸色，魇齐在角落里点亮一盏蜡烛，忙不送应声出去。
走前关上了房门。
“师傅……”
梦境之中，清弦看见了年轻时的师傅正向自己招手微笑，而后走入云雾之中不见踪影。小小的她，迈着腿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追也没追上。
反而陷进了云雾里，满脸泪水的四处张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白色的雾逐渐变成了黑色，耳边响起师傅的痛呼声。
她拔出小小的一杆银木仓，跟着声音跑去，无数的妖魔正撕扯着师傅的身体。
师傅张了张嘴，染血的眼睛看向清弦的方向，似乎是在呼救。
清弦挥舞着银木仓冲上前，那些雾仿佛生了灵智，结成一条又一条的绳子，将她往反方向拖拽。
雾越来越浓，师傅的身影都要不见了。她急得不行，一声又一声地呼喊:“师傅！”
“……”
清弦的唇一直一张一合，声音却含混得听不清。
修璟放下刚燃起的火盆，侧身凑到清弦唇畔，只依稀听见“师傅”二字。
所以她们师姐弟今夜外出，是和前任飞星谷主有关？修璟暗自思量着，这位前辈的事迹他也听过些。
早年在封印糅族一战中立下奇功，数百年后却和妖兽搏斗时，葬身于妖兽腹中，连尸骨也未寻到，一个法力高强德才兼备之人竟落得如此下场，众仙家一直唏嘘不已。
果然是今夜之事让她身心受了重创，竟然梦到了自己逝去的师傅吗？修璟垂眸凝着清弦的脸庞。
她玉白的肌肤上冷汗直流，柳眉高耸着，整个人仓惶不已，泪水从眼角泌出合着冷汗不断垂落鬓角，沾湿枕巾。
修璟掏出锦帕，正要搽拭，摧心剖肝的感觉顿时袭来，痛得他整个人腰腹卷缩，趴在床边。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们两个人都要折在里头。修璟艰难抬头，握住清弦的手安抚。
却没什么作用。那撕心裂肺的痛感却越来越严重。
恐怕只有去她的识海看看。
修璟有些犹豫，识海是修士最脆弱也最隐秘的地方，灵识交融，只有最亲密的道侣才能为之。他和她虽然行了夫妻敦伦之事，可她并不知情，若贸然为之，她醒来知晓，会不会厌憎他？
而且她的识海是否愿意……接纳他的进入？
他没犹豫多久。
痛感愈发剧烈，修璟鬓发都被痛溢出的汗水打湿，他能清楚感觉到清弦的不安、焦灼和要撕裂一切的痛意。
没时间再拖了，修璟终于下定决心，暖了仙力试探着触入清弦灵台，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打了底子，清弦识海竟没有多做抵抗，析开了一条缝隙。
她是愿意的。
是认出我了吗？修璟干和起皮的唇线微勾，强撑着支起身体，乘机将温热的仙力送入，浩瀚的识海中全是雾气，不见风雪，却冷得出奇，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这寒雾从何而来？修璟微微蹙眉，继续输送仙力，识海中温度渐渐上升，冰霜隐现裂纹，连雾气也淡去些许。
前面似乎有人影，修璟正想看个清楚，还没靠近。
输送的仙力突然被截断，修璟又用仙力识了识，却发现刚开的缝隙闭得严严实实，仿佛生怕谁生撬开一样。
“用完就扔？”连做梦都防着他，修璟自嘲一笑。
瞧见清弦蹙紧的眉头松去，不再梦呓惊惶，已经安然的睡了过去。修璟放下心，捉住人的手吻了口，从牙缝里挤出声:“利息。”
方起身去掺热水。
用手试着温度差不多，搓洗干净棉帕，拧干后小心擦拭着清弦额角没干的汗珠。
“清心丹来了。”冯琪早带着药徒去挨个问询之前的伤者了，魇齐找了一圈才找到人，拿着丹药姗姗来迟。
修璟回眸瞥了一眼，抬手摊开掌心，示意魇齐倒了两颗，没直接塞进清弦嘴里，而是以仙力将药力慢慢融化，缓缓送入清弦口中。
“不如还是我守着？”魇齐小心窥觑着修璟脸色。
对方没答话，只是用那淡漠旷远的目光扫过来一眼，魇齐便将剩下的话全部憋了回去，捡了根小杌子在角落里坐下，呐呐:“您守，你守。”
修璟这才将目光收回去，慢条斯理地掖好被角，放下帷幔。
魇齐偷瞄被一同罩进帷幔中的男人，心里实在困顿，也不知这仙尊怎么想的，看护病人又不是什么好差事，怎么争抢得这么欢？
这莫非是无妄山什么修炼的独家法门？
他是个心大的，想不通便不想，很快就靠着墙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妖魔、师傅都不见了踪影。清弦也变成了大人的模样，寒雾稀薄，浑身被不知从何处送来的暖流包裹着，寒冷刺骨的感觉已经淡去。
清弦抬眸四望，终于发现困住自己的是何处，原来竟是自己的识海。
外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个念头刚刚浮起，清弦整个人便是从云端坠落，在睁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她这几日看惯的青色帷帐。
看来是魇齐把她送回了房间。
清弦浑身酸痛，识海却似被清水涤荡过一般清明爽利，估计是魇齐用了药，看来这师弟也不是完全无用，她掀开被子下床。刚钻出帷幔便看见角落里的魇齐，倚着墙睡得正香，口水都要滴到地上了。
她竟指望这货靠谱？睡得简直比她还香。
看得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清弦微微阖眼，旋身便抓起一物便给魇齐扔过去。
“有妖魔！”魇齐猛地惊醒，扭头四顾，正正对上清弦冷笑看来的眉眼。
“师姐，你醒了？”魇齐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捡起地上的枕头递到清弦手边。
喉咙里干渴的厉害，清弦丢下句“要睡回去睡”，便趿起鞋走到桌前给自己倒茶喝。
魇齐却没走，在房里东张西望，似乎在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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