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修璟便收拾好行囊向冯琪辞行。
“你也要走？不等你姐姐了？”冯琪从药材堆里抬起头，满是诧异。明明昨日还因为姐姐离开魂不守舍，今日就自己跑了。
“确实是有要事。若是她归来，烦请冯医仙转告她一声，我去去便回。”修璟不好解释太多，又应付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人族去往妖域需要路引，修璟去找何渡萧要了一张，与一支人族商队同行。
一路上，修璟都在回想去要路引时何渡萧的眼神，那眼神十分奇怪，似是有话要说，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叮嘱了一句:“早去早回”。
“第一次去妖族？”商队头领是个高壮大汉，蓄着络腮胡，嘴里嚼着肉干，走到修璟面前，略微扫了一眼他身上半新不旧的道袍，“妖族最喜欢找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人族作践。待会儿路上记得多买一些东西防身，若是钱不够，我可以借给你，你给我三分利即可。”
妖族中人族地位低贱，常被掠夺贩卖。
去往妖域的修士恨不得装满法器符箓，每一个身上都全副武装，穿甲带胄，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了别人的货物。
像这般寻常的打扮着实少见，不像去冒险，倒像去郊游。
“不是。两百年前去过，时间太久，已经记不得路了。”修璟语气淡淡，目光飘到远方，云霭深处隐隐可见层峦叠嶂，群山起伏。
那便是妖族的万重山了。
妖族生性暴虐，稍有不顺便翻天动地，短短数百年，此地在妖力侵蚀下已经沧海变桑田，不复旧日模样。
不知落盏峰上的流水深潭是否依然澄澈一如当年？
“两百年前？”商队头领嗤之以鼻，啃着不知从何处掏出的馕饼，“恐怕你爹都还没出生。别乱说大话，小心闪了舌头。”
许是感知群山中熟悉的血气，偃月剑在灵台中铮鸣不断，修璟以仙气安抚，并未接商队头领的话，而是问:“距离落盏峰还有多远？”
商队头领立马撕下馕饼堵住修璟的嘴:“别提这三个字！”
而后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确认无人听见才放下心，低声警告:“你再提这个地方，别怪我把你扔出商队，由你自生自灭。”
“那你如何跟何城主交代？”修璟取下馕饼，语气淡淡问。何渡萧临行前可是专门叮嘱了商队头领，要带他去想去的地方。
“总比我们一队人都死在妖族要强。”商队头领眼神微动，挣扎了许久，侧身靠近修璟，压力声线道，“到时候会路过它附近，我提醒你，你自己去。”
“多谢。”说话颔首间，日光洒落在修璟柔顺的黑发和洗的发白的青色道袍上，恍若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书生。
***
四面围拢的温泉之中，轻纱坠满，被风一吹，便漾出层层微波。
抬头是耀眼的星河，回首入目是一座座亮堂堂的烛台。
侍女手提花篮站在池边，态度恭谨:“君上可要再多加些花瓣？”
“不用了，你下去吧。”无双解开纱衣，一步步踏入温泉池。
池水的温度略高于体温，很快她身上便出了一层薄汗，云蒸雾腾，熏的她有些疲惫，倚靠在池边闭目养神。
天边出现一线虚空裂缝，一道身影笔直的砸入池中。
掀起水花一片。
柔嫩的花瓣飞溅而出，可怜兮兮的躺在池边。
“什么人？”无双蓦地惊醒，睁开眼，心念一动，红伞便直愣愣的砸向水中之人，“打死你个登徒子！”
杀气袭来，清弦慌忙侧身躲避。
她不擅水，躲得有些吃力，胳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鲜血直流。但好歹让她寻到了机会，从水面露出脸来喘气。
这何渡萧可真会选地方，一来就给她选了一个阎罗殿。
“是你？你竟然跟到了此地，还敢偷看我洗澡？”借着烛光，无双认出了来人，惊诧不已，红伞不再动作，但眸中警惕越发浓重。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像是在何处听过，清弦循声望去。
“还敢看？！”未料无双顿时恼羞成怒，捂住胸口，红伞再次砸来。
这次清弦召出银木仓挡住了，她也认出了池中的人，语带不解:“你有的我都有，难道你在我面前还害羞吗？”
“大言不惭！你的能和我比吗？”无双瞪圆了一双桃花眼，似怒还羞，扬声警告，“你再敢看，我还砸。还不快闭上眼睛？不！背过身去！”
“好。”清弦无奈，依言照做。
“妖君，可要奴进来？”听见里面的动静，外面的妖侍不安，便出声问询。
“没事儿。没我的允许，不许进来。”确认清弦已经背过身，无双从温泉中踏出，取下衣物穿上。
本打算洗完澡便入寝，哪里想到冒出个不速之客？准备的衣服都很单薄。无双想了想，又取了一件斗篷披上才放心。
“我可以转过来了吗？”许久没听见动静，湿着衣服站在温泉里着实不舒服，清弦忍不住出声，“好歹先让我从池子里出来。”
“行了。”无双裹紧斗篷，没好气地瞄了池中的人一眼，趿着木屐往屋里走。
清弦捡起落下的包裹，一路跟上，晚上夜风徐徐，吹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在屋里正在烧水，清弦蹲坐在炉边取暖。
“说吧，你打的什么主意？”无双蹲坐在太妃椅上，小口啃着刚烤好的红薯，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清弦。
倘若她敢乱编一个字，必定砸她一个头破血流。
“我如果说是误会，妖君信吗？”清弦问。
无双啃完红薯最甜的芯，甩给清弦一个“你当我蠢”的眼神，拍拍手道:“上次我也算借你们的手，找到了我族人遗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再不知好歹，休怪我无情。”
她觉得有些渴，便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等着清弦继续。
“我们仙尊有命，让我前往落盏峰探查。”清弦拿出绷带，打开药瓶，有条不紊的给自己的伤处上药。
无双闻言喷出茶水，她是想让清弦坦诚，却未料她坦诚到如此地步，直接说出目的地。
“那是我族禁地，你这般不加遮掩的告诉我，不怕我杀了你？”无双用手帕擦干净唇边水泽，故作淡定。
“我希望妖君能做我的同谋。”药力浸透伤处，刺痛袭来，清弦微微蹙眉。
“笑话，我堂堂妖君，凭什么和一个人族同谋，擅闯我族禁地？”无双说着，满是不屑地扫了清弦一眼，看她长得一副精明样，还以为会说出什么好话，原来屁都不是。
“妖君是忘了那里禁锢着什么？又连接着何处？落盏峰关系的从来就不只是妖族，还有人族的存亡，我为何不能探查？”清弦已经扎好绷带，凝着无双目光凛然，字字铿锵，而后又蓦地清弦，“又或者说，妖君是惧怕妖皇之威，担心他秋后算账？”
“你是在说笑吗？我堂堂相柳之后，会惧怕他一条巴蛇妖？”无双撂下手中茶盏，桌面轻尘飞扬，旋即她便意识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别以为你用了激将法我便会听你的。落盏峰可以探查，但不能是你去。觊觎妖族的苟且之辈，我自有千百种法子让他生不如死，用不着外人动手。”
已经争取到这一步，过犹不及，清弦没再强求，转而问:“我好歹也算客人，妖君不安排一个住处？”身上的衣物已借用法力和炉火烘干，但毕竟之前湿透，皮肤上的黏腻感怎么去也去不掉，她想找个地方好好清理。
“少蹬鼻子上脸。”无双坐回椅子上，活动了一下手腕，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若是因为给你安排住处，惊扰了我府里各家眼线怎么办？我像一个自找麻烦的人吗？”
“这好办。你既然不愿意给我安排住处，那我这就离开。”
“站住。”无双目光冷凝，“以你的修为，我岂能放心你在外面乱跑？若做出伤害我妖族子民之事，岂不是我这个妖君尸位素餐放虎归山？”
“那我睡哪儿？”清弦转过身问。
“那儿。”无双毫不犹豫的指向房间里的一个角落。
清弦顺着看去，是一方躺椅，以她的身量，入睡只能蜷缩着。最重要的是连个屏风都没有，就那般大刺刺敞着，她自己觉得无所谓，可这位妖君娇气得紧，怕不是每次换衣服或做些私密事都得把自己收拾一通？
“这也太局促了。”清弦下意识拒绝。
“那你就睡地上吧。”无双嗤笑，转身便往自己的榻上走，清弦不睡，她可困了。
清弦沉默了一瞬，便做出抉择:“好歹给床毯子。晚上太凉。”
床帐已经合拢，她声音一落，帐内传来窸窣的翻找声，不多时，便从缝隙里扔出一床薄薄的毯子。
而后，塞出一个软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清弦连忙接过，生怕迟了一秒，这待遇都没了。
“侍女寅时三刻便会过来伺候我梳洗。你明天记得早点收拾干净，不要让他们发现痕迹。否则的话，我只有拿你的项上人头交差了。”抬手间，烛火熄灭，整个房间一片昏暗，无双妖君阖眼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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