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秦宗业的修为，看透修璟如今的状况易如反掌。
“数百年精心谋划，一朝终落成空。你的师尊，可承受得住否？堂堂仙尊，为了一个女人，毁根基断前程，你师傅可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秦宗业字字诛心。
他的确愧对师尊，但此时不是谁都有资格评价，修璟极冷淡的开口:“纵使没有无情道心，本尊一样可以镇山海，辟妖邪，完成师傅之志！”
修璟的话如雷乍响，清弦仓惶抬眸，神思不宁。
他的无情道心破了？何时的事？是那日他莫名而受的内伤，还是更早之前狐妖惑诱？
“好狂的口气！没有了天谕示警、天道护佑，你们人族不过是眼盲目瞎的孱弱废物，竟还敢奢望建功立业？！若不是天道不公，哪里还有你在老朽面前叫嚣的机会？早就成了我们的阶下囚，盘中餐！”
“一群蛇蝎心肠、心狠手辣之徒竟也好意思质疑天道不公？果然是上天太过仁慈，给了你们苟延残喘的机会。”修璟冷笑，手中偃月剑在月光之下寒光凛凛，“阁下与我说这么多，不会是奢望着以口舌之利与我一较长短吧？”
“本来想着你们是小辈，容你们多活些时间，如今看来，倒是我多事了。既然如此，那便受死吧。”秦宗业话音一落，血色的天幕上黑云压城，大片大片的雪花结成利刃，裹挟着狂风而来，修璟脚下的每一步都杀机四伏。
修璟抬手望月，手中偃月剑顺风势而舞，剑气如丝网密不透风，又似天弓道道绚丽夺目，不过顷刻之间，雪剑皆似粉尘一般消散，那浩荡剑气中似有浓浓春意，熔于冰雕的草木花卉棵棵绽放。
剑仙境的春度花开，果然令人惊叹。
秦宗业眸中忍不住露出欣赏之意，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浓厚的痛恨。若不是因为人妖两族，自家孙辈怎会沦落到连仙人境也出不了几个的境地？！
今夜的皇城不过是秦宗业精心布置下的猎场，对于期待已久的猎物，仅是武力制服如何发泄得了困居此域数百年满心的愤懑、压抑和怨恨？
他自然要竭尽所能，一寸寸敲碎他们的傲骨，瞧着他们零落成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剑耍的不错，但可出不了老朽的神域。而且小子，可注意到你心上人去了何处？”秦宗业桀桀作笑，整个人化作一缕风，消失在天际。
与此同时，周遭花叶楼阁皆不见影，只有一轮血月高悬，还有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冰天雪地——这里是秦宗业的神域，完全由他所主宰。
修璟提剑警惕的环顾四周，看不见秦宗业，但他清楚，秦宗业无所不在。
仿佛是印证他猜想般，雪地之中平地而起万千剑势，每一势中都蕴含不低于仙人境的威压，他举剑抵御，化去一招便又起一招，仿佛永无尽头……
“要去找清弦。”修璟谨记这个念头，一招一招的拼杀而去，很快便血浴全身。
清弦只记得就在她神思恍惚的那一刹那，周遭宫阙衰颓，时空仿佛瞬间倒退，原来的宫阙楼宇皆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无边无际的沙海，还有中间一弯鲜翠欲滴的绿洲。
这里是糅族皇宫建立前的景象？
“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吗？”秦宗业的身影凭空出现于空中，透明的脸上神情看不真切。
“与你何干？”清弦握紧银枪，昂首嗤笑。
秦宗业仿佛听不到她的讽刺，身影飘荡于清弦身后:“他就在此域中，你想找他吗？”
“用不着你管。”清弦举□□去。
秦宗业怪笑一声飘远:“他就在这儿，在这绿洲之中，我送你去。”
顷刻之间，眼前的景致再度变幻，那绿洲不断延伸，生出高山峻岭，幽谷逸林，中间还立起一道高高的山门。
竟然是飞星谷。
清弦骇然睁目，鸟语花香的山谷之中妖兽纵行，同门的尸首或堆叠或散落，血水顺着穿谷而过的灵溪流淌，碧水染红。
而这中央，赫然站立着一道朗若松柏，浑身浴血的身影，她一眼便能认出。
“修璟？”清弦刚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
那道身影便动了，偃月剑剑锋所指，每一件都收割着一条属于飞星谷的性命。
她飞身上前，以银枪接住杀招，对方却如对待陌生人一般，毫不留情地向她劈砍而来。
几乎每一招她都熟悉无比，但也难以抵挡。每一次兵刃交接，都有迟缓的钝痛绵密无比，从心底传来。
“宗门和你的情郎，今日你只能选一个。”秦宗业的身影已经消散，但他的声音却从四方八面传来，无孔不入的钻入清弦耳中。
“你骗我，这不过是幻境！”修璟的剑刺穿了她的肩膀，鲜血流淌，清弦后退撤开，反手以银枪格挡，寻隙扬声开口。
“幻境？”秦宗业透明的脸在半空中围绕清弦游荡，脸上的得意之色挡也挡不住，“这可是我最伟大的杰作，岂是那些低劣的幻术能相提并论的？他剑下的每一个亡魂都有修炼飞星谷术法的气息，你敢以仙力去探吗？你再看看那些亡魂的脸，那可都是昔年飞星谷牺牲的门人。他所杀的，每一个都是你飞星谷阵亡的亡灵，今日死于他剑下的，魂飞魄散，再无轮回。如此，你还敢说此地是幻境吗？”
“你看到的都是真的！你们两个都是仙人境，在强大的化神期修士，也没有办法以幻境模拟两个仙人境的剑道气息。”
“接受这个事实吧。今日不是你死，就是他亡！”血月之下，秦宗业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清弦谷主，老朽今日代天道诘问道心，你是要匡扶大道捍卫苍生还是要儿女情长？”
秦宗业声音如重鼓击锤，似黄钟大吕，在此方天地中飘荡，属于化神期的威压比之前更甚，泰山压顶般赫然落下，清弦只觉得双腿都在发软。
是选他，还是选大道门众？
清弦有一瞬间的犹疑，但顷刻间高喝一声，数道枪影破空而出，直接击碎了秦宗业的分身:“我的道，我自己走，不需要旁人诘问！”
就在这一刹那，修璟刚刚又化去一道剑阵，与他对阵的剑招中竟隐隐含有熟悉的雷霆之力，他敏锐地皱眉:“这不对劲。”
仰望天穹之中高悬的血月，修璟飞鸟掠空而去，剑尖清晖漫洒，弧形光晕锐利浩荡地直击血月。
天穹如湖面一般漾起层层微波，顷刻便了无痕迹。
这里不是整个世界，而只是一半，那另一半……
修璟再度仰望天穹，无尽剑气随着他的一招一式倾泻而出，血月似盈满蛋液的蛋黄，薄膜挑开一角，血色之夜渲染墨蓝色天幕。
雪地里的剑阵威势骤减。
修璟却没感到开心，反而更浓重的忧虑恐慌涌上心头。
整片天地中，风雪声交加如故，唯有雷霆之力被削弱一般变得绵软。
绿洲之中秦宗业鹤发苍颜的身影再次凝聚:“你当真如你表现的这般毫无所谓吗？那为何你握枪的手在发抖？为何你每每刺向他时，都避开了要害？你背叛了你的宗门，背叛了你的道！清弦，你还记得你答应了你师尊庇护苍生，护佑宗门的遗愿吗？！”
“我没忘！”清弦从跌倒处爬起，再度与飞星谷中的身影搏杀，阻却他挥向门众亡魂的剑势。
苍色月华裙被血浸透，早已辨不出原来模样。
“那就杀了他！救下谷中门徒！”秦宗业高声一喝，苍月血色顿时浸染清弦瞳孔，其中倒影只有凌空挥剑的修璟。
雷霆之力裹挟着剑势再度袭来，修璟慌忙旋身避过。这阵法他平生未见，不敢再贸然出招，这剑阵、血月天幕恐怕和清弦有关。
瞬息之间，修璟身上便多了无数伤口，遍布雪地的剑阵似是瞧出了他的怯懦，裹挟着灭顶的杀机劈天盖地而来。
手中偃月剑铮鸣声不断，剑阵的突破口明明就在眼前，修璟却投鼠忌器，丝毫不敢妄动。他心里在想，万一，这世界的另一端真的是她呢？
清弦耳畔，秦宗业的声音如同魔音穿耳，顷刻未停:“他的力量在减弱，杀了他，你就能活！飞星谷阵亡的所有亡灵皆能身归九幽，踏上归途！”
飞星谷中，两道人影似乎杀红了眼，一招一式都带着力倾山河之意。
幽蓝色的广袤天幕中，浑圆血月轻轻一漾，两人再度交手的瞬间，属于修璟的那道身影仿佛失神一般，刺剑的动作向别处微移，剑势稍缓。
修璟眼前的冰天雪地骤成春和之景，映入眼帘的是一柄他再熟悉不过的长枪。
世界合而为一，他取代了此境中的虚影。
银枪带着万钧雷霆之势，刺入修璟腹部。
周遭万籁俱静，两人皆能清晰的听到金戈穿破皮肉的声响，鲜血顺着兵器和皮肉间的缝隙滴落，清弦像是才感知到什么，仓惶抬眸。
“你舍不得杀我，对吗？”修璟垂眸看向腹部，明明能洞穿，却收了势的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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