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挂在枝头,月光洒满山间,沈媞月提着灯笼,漫步在小径上。
她步履轻盈,长发挽起成飞仙髻,中间插一支步摇,长长的珠链在鬓间摇曳,顿显娇俏可人。
“你等我很久了吗?”
“你宁愿找邬婋帮忙,也不愿让我来护你。”
鹤青言辞依旧温柔,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少女想也不想就回答:“方家危险,我怎么能让你……”
青年腰间别着孤光,在月色下负手而立,如青松挺拔。他神色冷淡,却盖不住傲然之气,眉眼间都是不羁。
沈媞月蓦地意识到,站在她面前是惊才艳绝,凭一己之力杀死千万妖魔的仙尊,而非她那柔弱的夫君。若他想保护什么人,那绝不是夸下海口。
她下意识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不愿信我,”鹤青接过她未尽的话语,自嘲一笑,“是我无用,这么久都无法消除你的戒心。”
长久以来的经历,让沈媞月下意识怀疑身边一切,她言笑晏晏对着同门,对着长老,心底却是漠然一片,同门惨死也不能激起心中半点涟漪。
沈媞月直觉十年前身死与宗门脱不了干系,在没查明真相前,不可轻信任何人,她在心中告诫自己。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莞尔:““你是我在天山宗最信任之人,所以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鹤青不知信还是不信:“什么事?”
想要变强就绕不过重塑灵根。
可大义灭亲就像扎在她心头的刺,她不想,也不愿再去找江长老。
思来想去,也只有修为高深又救过她数次的仙尊适合。
这还是第一次踏入仙尊的寝居。
她原以为会见到一间井井有条,就像他整个人一样冰冷冷的屋子。可没想到里面摆满了各种小物件,竟无法下脚。
鹤青赧然:“抱歉,他们又送来了不少东西,没来得及整理。”
沈媞月拿起桌上的平安符,随意瞄了一眼,心中腾起怒火:“画符的人显然不通符箓,笔画都错了,上面也没有蕴含灵力,这是哪家弟子,竟敢这么糊弄你。”
他轻轻摇头:“不是弟子,是前几日救下的村夫。”
村夫不通笔墨,他得知仙人常年除魔卫道,极容易受伤,于是去请教村中最有资历的老者,一笔一画制作护身符,希望它能护佑仙人平安。
沈媞月仔细打量杂乱的物品,这才发现多是凡人送来的,而非修者。有五帝钱,平安扣,甚至还有桃木剑。
她仿佛能看见青年剑眉入鬓,目似朗星,对着强大的妖魔扬手一指,妖魔瞬间灰飞烟灭。失散的亲人得以重聚,人们感激涕零,翻箱倒柜,只想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送给仙人。
她的心变得柔软,像浸泡在水里:“千金易得,真心难求,你不是天上的神仙,却是他们心中的神仙。”
“哪有那么高尚,”鹤青失笑,懒洋洋道,“不过是路过随手救下,想不到他们这么热情。”
他将少女带到榻上,撩开她的长发:“若准备好,就开始了。”
沈媞月盘腿坐着,鹤青默念咒法,灵气运转,柔和的光芒笼罩在她周身,一点一点渗透进肌肤。
不是第一次冲刷经脉,却比往日都难以承受,她睁开双眸,呕出一大口鲜血。
沈媞月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她听见仙尊焦急地唤她名字,她想回应,眼皮却沉重如铅,坠入一片深渊。
*
沈昭缨从窗外翻进屋,屋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她循着往日记忆摸索,却差点被榻上的庞然大物绊倒。
青年支着腿躺在榻上,闻声只是掀起眼皮,轻飘飘地瞥她一眼。
她压低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就来找你了。”他散漫地把玩手里胭脂。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屋子,”她气急,又害怕吵醒隔壁,只能低声说话,“况且这大半夜的,非君子所为。”
“你的屋子?这里一切都属于我,包括你。”
青年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伸手拽她,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嚣张神情。
少女蓦地红了耳根,顺着力度坐在榻上,贝齿轻咬:“别乱讲话……”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直接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轻嗅,仿佛狼犬在确认主人的气息。
“去哪了?”
沈昭缨早已习惯他时不时的亲密举动,眼神不经意间柔软下来:“不过在城中转了转,本想着给你挑一件礼物,总没选到合适的。”
“撒谎。”
他皱眉,语气笃定:“你出了魔域,身上还沾上了修者的气味。”
还真是小狗,鼻子也太灵敏了。
沈昭缨恼怒地推开他,睁眼说瞎话:“你也知道我自小在人族长大,今日是上元节,你不陪我过节,我只能随便找一个人,也许刚好抓到风度翩翩的修者。”
其实她本不想出门,结果被无数条简讯轰炸,迫不得已前去协助同门师兄,解决棘手的妖物。
“别骗我,”青年眼神阴鸷,控制不住杀意,“我真的会杀了他。”
“那你就老实交代,为什么不能出魔域?据我所知,魔尊好像没有限制你们出去吧?”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青年眯起眼睛,脸上还有未消散的戾气。
他想起很久前,曾大发慈悲救下一个凡人,那人起初也对他感激涕零,把他视作恩人精心招待。却在知晓他身份后,大吼大叫朝他扔尽手里物件,满脸恐惧。
甚至在发现无法对他造成伤害时,偷偷请了个修者,欲除之而后快。
他面不改色,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少女的墨发:“凡人俱我,修者杀我,与其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不如待在这里,落得清闲。”
沈昭缨愣了神,未曾想到这一茬。
寻常人见到天山宗弟子,无不是欢心雀跃,她忘记魔本就不受欢迎,若不小心被修者发现,还有性命之忧。
可真的不想吗?
少女垂头,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暗中做下决定,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假设你不是魔,换一种身份,你还会救他们吗?”
青年不咸不淡地挑眉:“也许吧。”
*
江时筠面色凝重,摸着少女垂下的手把脉。
“如何?”
鹤青语气紧绷,望着她苍白的脸,胸口像被石头压住喘不过气。
江时筠收回手,语气责备:“她灵根纯净无暇,受不了一点魔气。你帮她冲刷经脉,反倒让魔气趁机入体,害了她。”
“我只动用了灵力,这么多年都压制了下来,我以为万无一失的。”
他眼神恍惚,失去往日光彩,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
“我不是在怪你,”江时筠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缓和了语调,“只是你体质特殊,很多事都得时刻注意。不过她为何要绕一大圈,而不来找我重塑灵根?”
鹤青目光游移,面露尴尬:“她说她不想见您,我感觉她有点怕您。”
“如此吗?”
她若有所思,指尖轻敲桌子:“倒是比我想象中快,她竟已经知晓一些事。”
“到底是何事?”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您瞒着她,也瞒着我,无怪她不信任您。”
江时筠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并非我故意隐瞒,你们现在知道太多,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与她都是忘记来处之人,什么时候想起,自然能解决问题。”
声音渐渐远去,鹤青握住少女的手,一言不发。
他的心仿佛被针扎过,密密麻麻泛着疼。
门中事务并不归他管,可弟子们总爱找他评理,他断情绝爱,可以理智分析任何事,不参杂私人感情。
曾经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追求大道本就该心无杂恋。
可为何心还是那么疼?
他几近迷茫地体会这种情绪,视线渐渐下移。
沈媞月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唇瓣毫无血色。
鹤青突然感觉房间闷热,格外干渴,他喉结滚动,渴望着近在咫尺的水源。
他不受控地低下头,慢慢贴近,在即将要吻上的那一刻,少女睁开了双眸。
他顿住了,不动声色地直起身:“你终于醒了。”
沈媞月黑白分明的眼瞳不带感情,轻声道:“仙尊,你有什么求之不得的事吗?”
不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幼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吃饱饭,不受人欺负。再大一点,我希望阿娘和云鹤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什么长生不老,成仙得道,那是别人的追求,不是我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本以为这些很简单,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终究是奢望。”
鹤青于心不忍:“若是修行令人感到痛苦,我送你下山,你的家人我会帮你找到。”
“你误会了。入门时所有人都说我根骨俱毁,资质极差,不如老实做个凡人,何必咬牙修炼呢?我偏不。”
她抿唇一笑,宛若春光明媚:“我以为蒙着眼睛,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若是我早些清醒过来,也能发现阿娘的异常。”
“我不愿再装聋作哑,姜棠能抛下一切寻找阿姐,我也可以。我会让他们知晓,他们将要面对怎么样一个对手。”
她仿佛一团火焰,足以燃烧一切。
鹤青沉默良久:“你身子不好,我想为你舞剑祝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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