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谢烬被抛飞、血洒长空的同时,云昭动了。
没有起身,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端坐原地,雪白的广袖对着谢烬坠落的方向,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力量瞬间跨越了数十丈的空间!
那力量柔和得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清风,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沛然伟力,精准无比地托住了谢烬那如同破布娃娃般坠落的身体,将那股足以将他摔成肉泥的可怕冲击力消弭于无形。
下一刻,云昭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主位之上。
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折叠。上一瞬还在主位,下一瞬,那抹纤尘不染的素白身影,已如幻影般出现在了谢烬坠落的下方。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俯瞰尘寰的从容。
谢烬的身体,被那股柔和的力量托着,轻缓地、稳稳地落入了他的臂弯。
冰冷的、带着淡淡冷梅幽香的怀抱。
预想中白玉地面的坚硬冰冷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冽柔软。谢烬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一片,只有铺天盖地的、刺目的白。
清冷如月华的气息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灵魂躁动的力量。这气息……如此熟悉,如此刻骨铭心
是师尊!
是他拼却性命、逆转轮回也要守护的那个人!
冰冷的怀抱,此刻却如同燃烧的熔炉,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前世他染血倒下的画面与此刻他清冷如仙的容颜在眼前疯狂交织、重叠、撕扯!巨大的悲伤、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痛楚、还有那几乎将他灵魂都灼穿的愧疚……如同无数只冰冷粘腻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捏得他几乎窒息。
“呃……”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呜咽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溢出。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他想看清他的脸,想确认她安然无恙,想……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
然而,残存的理智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捆缚着他。他不能!绝不能在此刻失态!
他必须……继续演下去!
谢烬猛地咬紧牙关,下唇瞬间被咬破,铁锈般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尖锐的刺痛强行压下了喉头翻涌的腥甜和几乎崩溃的情绪。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让意识沉入更深的黑暗,伪装成重伤濒死的昏迷状态。唯有那被鲜血浸透、微微颤抖的长睫,泄露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挣扎。
云昭垂眸。
怀中的少年轻得惊人,如同被暴风雨摧折的幼鸟。玄色的粗布衣衫被滚烫的鲜血浸透了大半,粘稠、温热、带着浓烈的铁锈气息,正透过她素白的衣袖,一点点晕染开来,如同雪地上绽开的红梅,刺目而妖异。
左肩下方,那个大的恐怖创口暴露在空气中。边缘皮肉翻卷焦黑,深可见断裂的森白骨骼和蠕动的内脏。鲜血依旧在汩汩涌出,带走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少年的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嘴唇毫无血色,唯有眉心因剧痛而紧紧蹙起,形成一个痛苦的结。
如此惨烈的伤势,换做寻常修士,早已毙命当场。但这少年体内,似乎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坚韧的生命力在顽强地支撑着,如同狂风中摇曳的微弱烛火,不肯熄灭。
云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寸寸扫过少年惨烈的伤口。那创口的边缘,残留着一丝狂暴火元灼烧后的痕迹,但更深层……在那焦黑碳化的皮肉之下,在那被强行撕裂的经脉断口处,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常波动。
那并非纯粹的火元力肆虐造成的破坏。
更像是……某种力量在创口形成的瞬间,由内而外地爆发过?一种极其短暂、极其隐晦的爆发,强行改变了能量贯穿的路径,避开了真正致命的心脏要害?否则,以熔岩火魄石那毁灭光束的威能,洞穿之处,绝不可能仅仅是肩下位置。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云昭的心头。
她不动声色,纤长如玉的手指却已并拢如剑,指尖萦绕起一层极淡、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青色灵光。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带着清冽的灵光,快如闪电般点向谢烬胸口几处要穴!
青色的灵光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瞬间没入谢烬体内。那灵光所过之处,狂暴肆虐的火毒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被迅速中和、驱散。翻涌的鲜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平,涌出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下来。谢烬灰败的脸上,也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紧蹙的眉头似乎也稍稍舒展了一线。
然而,就在云昭的指尖即将点向最后一个稳固心脉的大穴时,她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指尖悬停在距离少年肌肤毫厘之处。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在了谢烬微微偏过头、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脖颈右侧。
那里,靠近耳根下方约一寸的位置,皮肤被血污和尘土沾染,显得有些模糊。但就在那污浊之下,隐约可见一小块极其特殊的印记。形状并不规则,边缘模糊,颜色是极淡的、接近肤色的浅褐,乍看之下,如同普通的胎记或是不小心蹭上的污渍。
但云昭的瞳孔,却在这一瞬间,骤然收缩!
他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半拍。
眼前骤然闪过昨夜梦魇中那惊心动魄、令她神魂震荡的一幕:冰冷的剑锋,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贯穿她脆弱的咽喉!视野被喷溅的猩红彻底淹没!而在意识彻底沉沦前,她涣散的瞳孔倒映出的最后一幕——是执剑者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年轻的脸庞,以及他脖颈右侧,靠近耳根下方,那一块在飞溅的鲜血中显得格外刺眼的、形状模糊的浅褐色印记!
一模一样!
这形状!这位置!分毫不差!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如同最凛冽的冰泉,瞬间从云昭的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柱疯狂上涌,直冲天灵盖!冻结了她的血液,麻痹了她的神经!怀中的少年躯体依旧温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块万载玄冰,要将她的指尖都冻僵!
杀身之劫?眼前这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少年?
荒谬!绝不可能!
云昭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无数个念头在冰冷的理智与惊悚的直觉间疯狂碰撞。指尖那点凝聚的、足以起死回生的青色灵光,因她心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闪烁、明灭不定,如同她此刻纷乱惊疑的心境。
就在这时,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数道强大的气息迅速靠近。
“云昭师叔!”最先赶到的是负责熔岩火魄石区域的那位中年考官,他脸色煞白,额角全是冷汗,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弟子失职!竟让试炼石失控,险些酿成大祸!惊扰师叔,罪该万死!”他深深躬身,头几乎要垂到地面。
紧接着,另外几位气息同样强大的峰主和长老也围拢过来,看着云昭怀中气息奄奄、血染白衣的少年,脸上皆是惊疑不定。
“云昭师弟,这是……”一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的长老开口,目光凝重地扫过谢烬那可怖的伤口,又看向云昭。他乃药王峰峰主,一眼便看出这少年伤势之重,已然命悬一线,更看出是云昭出手暂时稳住了他的生机。只是云昭此刻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凝滞?
另一位身材魁梧、脾气火爆的峰主更是眉头紧锁,声音洪亮中带着不满:“熔岩火魄石失控?多少年没出过这等事了!这试炼石乃宗门重器,岂会轻易失控?我看是这小子不自量力,强行催动超出极限的力量,自己找死!”他的目光扫过谢烬那身寒酸的衣着,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视。
“不错,”另一位长老附和道,语气带着几分审视,“看他这伤势,若非云昭师妹及时出手,早已毙命。此等莽撞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纵有些许天赋,心性也太过浮躁,难成大器。依我看……”
“此子,我带走了。”
清冷如冰玉相击的声音,平静地打断了那位长老的话。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
云昭抬起眼眸,目光淡淡地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方才那一瞬间的惊涛骇浪已然消失无踪,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幽邃。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失态,只是众人的错觉。
他抱着怀中气息微弱、浑身浴血的少年,缓缓站直了身体。素白的道袍上,那大片晕染开的刺目血迹,如同雪地红梅,衬得她整个人愈发清冷孤绝。
“此子于熔岩火魄石失控之际,临危不乱,以身为引,强行偏移其毁灭核心,避免了能量波及周围试炼弟子。”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其心性之坚忍,反应之机敏,于生死一线间展露无遗。虽行事过于极端,却非莽撞无知。”
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谢烬灰败的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又仿佛穿透了血肉,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我清虚峰,缺一关门弟子。”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所有人耳边轰然炸响!
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清虚峰峰主云昭仙尊,九霄宗最顶尖的强者之一,地位超然,性情更是出了名的清冷孤高,不近人情。多少惊才绝艳、背景深厚的天骄求拜其门下而不得,百年来从未收徒!今日,竟为了一个来历不明、衣着寒酸、在试炼中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甚至差点死掉的少年……破例?
而且,直接就是关门弟子?!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位脾气火爆的峰主最先反应过来,脸色涨红,急声道:“云昭师弟!三思啊!此子来历不明,伤势诡异,心性难测!收为普通弟子尚需考察,何况是关门弟子?这……”
“是啊,云昭师叔!”中年考官也焦急地开口,“此事太过突然!是否……”
“我意已决。”云昭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不再看任何人,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少年,转身。
素白的身影在无数道震惊、不解、嫉妒、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广场边缘。每一步踏出,脚下仿佛有无形的涟漪扩散,隔绝了所有的喧嚣与窥探。那清冷孤绝的背影,如同遗世独立的寒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就在他即将踏出广场边缘的刹那,怀中那仿佛陷入深度昏迷的少年,被血污沾染的长睫,极其轻微地、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角,在无人可见的角度,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如同得偿所愿的、极致隐秘的弧度。
清冽的冷梅香萦绕鼻端,冰冷柔软的怀抱带着令人心安的奇异力量。谢烬的意识在剧痛的深渊与失血的眩晕中沉沉浮浮,如同被卷入湍急的暗流。他强迫自己维持着昏迷的表象,每一丝肌肉都紧绷着,每一根神经都在与本能对抗——那想要紧紧抓住这抹清冷的、确认她存在的本能。
师尊的气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
身上香香的……还夹杂着一股梅花的味道
不再是梦境中冰冷的绝望,不再是轮回前那刻骨铭心的血腥与悔恨。她就抱着他,行走在九霄宗熟悉的山风之中。这感觉,美好得如同一个随时会碎裂的琉璃幻梦,让他沉溺,更让他恐惧。
就在这时,那清冷如冰玉相击的声音,穿透了他混沌的意识屏障,清晰地落入耳中。
“此子,我带走了。”
紧接着,是那句如同惊雷炸响的宣告——
“我清虚峰,缺一关门弟子。”
巨大的喜悦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谢烬苦苦维持的心防!成功了!他终于……终于再次回到了她的身边!不再是前世的仰望与追逐,而是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一步登天,成为了她唯一的入室弟子!狂喜的洪流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呐喊!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那些峰主长老们质疑、轻视、甚至带着恶意的声音。
“来历不明,伤势诡异,心性难测……”
“不自量力,自己找死……”
“难成大器……”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谢烬的耳中,刺入他千疮百孔的心底。前世那些被轻视、被排挤、被构陷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疯狂噬咬着他的神经。一股暴戾的杀意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升腾而起,几乎要焚毁他残存的理智!
杀了他们!
这些蝼蚁!这些前世间接将他推向绝路的帮凶!
体内的魔气,仿佛感应到他滔天的恨意与杀机,骤然开始躁动!一丝丝冰冷、粘稠、充满毁灭气息的黑色气流,不受控制地从丹田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试图沿着受损的经脉逆流而上!那力量阴寒刺骨,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与他自身的灵力剧烈冲突,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不好
谢烬心中警铃大作,这该死的魔气,是前世最后关头被沧溟强行打入他体内的诅咒,是他重生后最大的隐患,绝不能在此刻暴露,尤其是在她的面前!
他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身仅存的意志力,强行压制那股躁动的魔气!如同用血肉之躯去堵住即将溃堤的洪流,剧烈的反噬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喉头再次涌上浓烈的腥甜。他死死闭住嘴,将那口血强行咽了回去,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压制而无法控制地轻微痉挛了一下。
就在他拼尽全力压制魔气、心神激荡的瞬间,云昭的脚步,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抱着他的手臂,那清冷的力道,似乎也凝滞了万分之一刹那。
谢烬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他……察觉到了?
那丝魔气的泄露?还是他身体那无法控制的痉挛?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比死亡更甚,他无法想象,若是在此刻,在她刚刚破例收下他的此刻,就被她发现自己体内隐藏的魔气……那后果!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云昭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的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清虚峰,到了。”
谢烬感觉身体被轻轻放下,接触到的是一片冰冷而坚硬的玉石地面。寒气瞬间透过被血浸透的衣衫,刺入骨髓。他依旧紧闭双眼,伪装昏迷,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一股极其精纯、浩瀚温和的灵力波动在头顶上方凝聚。是师尊!她在为他疗伤!
那熟悉的、带着清冷梅香的灵力,如同最温柔的甘泉,缓缓注入他残破的身体。所过之处,狂暴的火毒被迅速拔除,灼烧的剧痛被清凉抚慰,破裂的经脉被小心翼翼地梳理、滋养……这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舒服得让他几乎要喟叹出声。
然而,谢烬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他调动着前世千锤百炼的意志力,死死锁住丹田深处那团蠢蠢欲动的魔气,如同囚禁着最危险的凶兽,不让它泄露分毫。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云昭注入的疗伤灵力,只让它修复表面的创伤,刻意避开了体内几处可能暴露异常气息的关键窍穴。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走钢丝过程。既要接受治疗,维持生机,又要瞒过师尊的感知,隐藏魔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悄然滑落。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那浩瀚的疗伤灵力缓缓收回。身体表面的剧痛减轻了大半,那致命的贯穿伤虽未完全愈合,但内里的火毒已被清除干净,经脉也得到了初步的梳理,性命算是暂时无忧了。
谢烬暗暗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出——
一股冰冷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靠近了他的颈侧!
那气息带着清冷的梅香,却又蕴含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审视,正是师尊的气息!她的指尖……正缓缓地、带着一种冰冷的触感,拂向他颈侧耳根下方
就是那块胎记的位置!
谢烬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她果然注意到了!她在查看!她在怀疑!
前世那贯穿咽喉的一剑!那在血泊中抱着她冰冷尸体的绝望!那属于他自己的、扭曲的、沾满鲜血的、脖颈上的胎记!所有画面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的脑海!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那冰冷的手指,在他颈侧胎记的位置,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停顿了一下。
谢烬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清冷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冰川深处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清晰地响彻在寂静冰冷的清虚殿中:
“徒儿。”
“你颈上的胎记……”
那声音微微一顿,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惊涛骇浪。
“与梦中弑我之人……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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