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身体大概还是太脆弱了，顾寒那天从浴池回来之后，就病了。
陆烬摸摸身旁之人滚烫的额头，而那人烧得神志不清，把脸直朝他冰凉的掌心蹭，叫陆烬心中未免生出一丝微妙的愧疚和怜惜来。
医生自然是来过的，但偏偏魔族的灵药对人族有害无益，将死的魔族吃一颗药丸立刻活蹦乱跳，人族吃了却可能直接暴毙。
同样的道理，作为以魔气修炼的存在，哪怕陆烬是炼虚修为，他也无法以魔族的力量去治疗顾寒。
因此，诊断建议就是物理降温加上静养。
看人蜷缩在自己身边的样子，陆烬莫名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的那只狸花猫。猫经常用爪子挠他，但到了晚上又喜欢跳上床挨着他睡，毛茸茸，暖呼呼的。
啊，猫。陆烬其实挺喜欢猫的。
可惜，可惜。顾寒平日里可不会喜欢挨着自己睡，挠人倒是真的会挠。
魔尊的心绪莫名其妙地飘飞起来，他把顾寒圈在自己怀里，把水递到对方嘴边：“喝吧。”
他其实觉得顾寒大概会把头偏过去，又或者直接把水打翻？没关系，打湿了正好可以换衣服，陆烬很是乐子人地想，但对方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这下倒让陆烬近乎不可置信地把头伸到顾寒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实在有点怀疑对方烧坏脑子了。
只见顾寒漆黑的眼珠直愣愣地看着他，冲陆烬露出有点疑惑的申请：“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余兄？”
余兄？
余兄。
一声轻轻的碎裂声响，陆烬手中的瓷杯被捏碎了成了几块。好在杯中的水已被喝得差不多了，没有因此把床铺弄湿。
他盯着手中的碎瓷，轻轻哼了一声，手指一捻，那几块碎瓷也跟着化作粉末，从指缝间扑簌簌地落下。
陆烬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病人，动起手来很容易死，忍耐间仍然把拳头握得吱嘎作响，他森然道：“你再看看我是谁？”
“余兄又在开玩笑了吗？”顾寒似是无奈地笑了，高热中他迷迷糊糊，完全未曾察觉眼前之人正怒火中烧，他自顾自说，“余兄在贵界悬铃城外与在下相识，天资志向无不令我叹服。是我此生的……挚友。”
说完他很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而陆烬站起身来，兴致全无。
何等温柔的笑意。陆烬想。他与凌天剑尊对峙过数次，对方的眼神如同凝结的冰，出剑亦是凌厉的杀意。
即使被自己困囚于此，即使陷入如此受制于人的境地，即使只要他服软，自己就会——可是，
可是他竟也会对谁露出这样的神情？
悬铃城是魔族城邦，陆烬早些年也曾在那里住过一阵子，那个余火，竟也是个魔族？
顾寒，原来也曾来过魔域，甚至，喊一个魔族为自己的挚友……
真可笑啊，所有人都知道凌天剑尊向来痛恨魔族，可是，真可笑啊。
某一瞬间，陆烬竟然幻想，如果对方这样的神情，是对自己展现的，便好了。
真是……让人嫉妒得发疯。
陆烬伸出手，搭在沉睡之人的脖颈上。只要……只要收紧手指，他就可以轻松掐死对方。
如此脆弱。是啊，顾寒，你现在如此脆弱。
可是，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陆烬扯扯嘴角，硬是在自己脸上捏出一个机械的笑容，他低声念道：“余火吗……”
“我会找到你的。”魔尊凝视着沉睡中的人，冷然自语。
这场风寒持续了快十天，终于开始好转。陆烬自那天起就消失了，似乎正忙着前线战事。因此，叫人找来了一个医师，贴身照顾顾寒。
医师姓邱，名叫邱云，外表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筑基修为。他的血统并不算高，在修炼一途也是天赋平平，也因修为低微，郁郁不得志，干脆在凡人的街道上开了家医馆，最后倒成了凡人口中的名医。
陆烬从未向宫中之人说过顾寒的来历，邱云就也并不知道顾寒的身份，只以为他是哪个因为容貌不幸被魔尊看上的人族倒霉蛋。
“倒霉蛋？”但宫人们无一不对他的话表示惊讶，“哦吁，邱先生，您莫不是疯了？尊上对那名人族，可是独一份的恩宠啊。”
他们这样说着，眼里多少还带着一丝“是那名人族不知好歹”的不悦来。
邱云回想起对方被锁链囚于屋内，终日枯坐的样子，心想，这所谓的独一份恩宠，不管小院里的那人想不想要，恐怕都并没有拒绝的余地。但表面上，他只能苦笑着应是，承认是自己说错了。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是身不由己罢了。
邱云这样想着，推开那间小院的门。
那人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正在晒太阳。日光投射在他的皮肤上，照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感。青年听见了门口的响动，正抬眼看向邱云。
顾寒脚踝处的锁链在这些日子里被稍稍放长了些，让他能够抵达门口的距离。这得感谢邱云开出的医嘱，认为需要让病人多晒晒太阳。
按照每日的惯例，邱云把手搭上青年的手腕，给他把脉。却听见先从从未说过话的青年开口道：“邱先生。”
“这些日子多谢了。”青年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怅然，说完这句话，他又沉默几秒，开口道：”你可曾听过前线战况如何？”
邱云几乎是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顾寒见他这样便明白了大半：“他们不让你说，是吗？”
邱云点点头。
“罢了，”顾寒轻叹口气，说，“你只需告诉我，是好是坏。”
邱云沉默半晌，最后憋出来几个字：“魔尊……魔尊英明神武。”
顾寒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不再说话。
时不我待。顾寒这样想着，他低头看了一眼系在自己足踝处的锁链。
顾寒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曾对陆烬说过什么话，但此刻，他确实想起了那位挚友曾经的面貌。
早些年，顾寒确实曾游历过魔域，与那位悬铃城结识那位自称余火的挚友，两人一同前行。
相见恨晚，谈天说地间，两人说到当今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修炼法无一不止步于炼虚境界，而后续之法固然存在，却从未有人修炼成功过，恐怕是之前境界的修炼法就有所缺陷，才导致仙路断于炼虚，再往上的合体、乃至大乘境界不可踏足。
他们因此开始推演，到底是错在了哪儿。顾寒那时刚刚化神，而余火则是元婴大圆满，两人都是少年天才，这一论道更是对彼此的才学甚为叹服，最后，他们无奈猜想，或许是天地间的某种特殊气机已经不复存在，而炼虚境界的元婴进阶时缺少了这一天地气机，便无法化作记载中合体期的仙婴。
这件事的讨论便中断于此，想来两人当时还是更多地专注于眼下的道途。
但两人相伴月余，期间也互相交换了不少奇经、秘籍。玄钢链是元婴级的材料，眼下依靠法修的境界，恐怕一时半会是无法将其斩断的。但，有一门体修功法，却可以帮他做到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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