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陌生的感知让她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将臀部微微抬离坐垫,只让半个屁股着地,恢复成过去的警戒姿态——随时能起身、能战斗的姿态。指尖攥紧了沙发的扶手,布料的纹理蹭过指尖,带来一点涩意,这涩意让她稍微安心了些,像握住了一把熟悉的武器。
茶几上放着一个金属水杯,是“穹顶”的标准配置——银灰色,杯身呈完美的圆柱形,杯口边缘打磨得极光滑,没有一丝毛刺。林烬拿起来,杯身的冷比窗玻璃更重,像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金属块,贴在掌心时,凉意顺着掌心的纹路一点点渗进皮肤里,沿着小臂的血管往下沉,让她打了个细微的寒颤。她走到饮水机旁,按下出水键,水流呈均匀的柱状落在杯底,发出“嗒嗒”的声响——过去她会立刻计算:“水流速度5ml/s,杯容量300ml,接满需要60秒”,然后在心里默数倒计时。但现在,她只是看着水流在杯底溅起细小的水花,水花的高度约1厘米,落在杯壁上又弹回来,形成更小的水珠。那清脆的“嗒嗒”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像在回应通风系统的低鸣,让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空落——空得像这杯还没接满的水,像这间没有任何私人物品的公寓,像她此刻找不到方向的感知。
水接满了,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能映出她的脸。林烬端着杯子走到窗边,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水珠很小,直径不过2毫米,沿着杯壁缓慢地滑落,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水痕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像一滴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眼泪是咸的。”又是一个模糊的念头冒出来,带着一点涩涩的味道,像嘴里含了一口海水。是谁告诉她的?是那个“她”吗?
林烬低头,用指尖蘸了一点杯壁的水珠,放进嘴里。没有味道,只有水的凉,凉得从舌尖一直滑到喉咙口,像吞了一口冰。她又蘸了一点,再尝——还是一样的凉,没有咸,没有甜,只有纯粹的、无意义的凉。就像她对“眼泪”的记忆,只有一个模糊的形容词,却没有具体的味道,没有对应的场景,只剩下一片空白。
阳光渐渐西斜,窗外的金色光斑开始收缩,边缘变得模糊起来,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风里的冷意又浓了些。林烬靠在窗边,手里还端着那杯温水。杯子的温度已经和掌心的温度趋近一致,不再那么冷了,可水的凉却还留在舌尖,像一道没散去的印记。她看着楼下的孩子渐渐散去,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步伐一致地走向花园入口,没有回头,没有停留,像一群被召回的零件。机械鸟再也没有出现,花园里只剩下那片整齐的合成草皮,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灰,像一张没有生气的地毯。
个人终端又震动了一下,这次的震动比之前更短促,是通知的信号。淡蓝色的光膜再次亮起,映在窗玻璃上,显示着一行新的文字:「本周心理评估预约已生成,时间:周三14:00,地点:B区心理咨询室,评估师:编号C-09。」林烬扫了一眼,过去她会立刻在脑海里规划路线:“从公寓到B区需乘坐3号悬浮舱,耗时18分钟,提前5分钟到达,可预留3分钟检查装备”,甚至能调出评估师C-09的资料——性别、年龄、擅长领域,确保“无信息差”。但现在,她只是抬手关掉了光膜,指尖划过终端屏幕时,能感受到光膜消失的细微触感,像抹去了一道无关紧要的痕迹。
她不需要评估。她知道自己没有问题——不是“穹顶”定义的“神经稳定”,而是她清楚地知道,她的混乱不是因为故障,而是因为“失去”。过去的世界是被数据填满的,清晰、有序,而新的世界里,数据消失了,却多了一片巨大的空洞,少了某样能让“感知”变得有意义的东西。
手背的灼痛感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痒,像有小虫在皮肤下爬。林烬看着自己的手背,皮肤依旧是瓷白色,指尖因为之前摩擦玻璃还带着一点红,那点红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像一道细小的伤口。她想起那个模糊的声音,想起“光应该是暖的”。为什么她感受到的却是痛?是因为感知太陌生,还是因为——那个能教她分辨“暖”与“痛”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是谁?”
林烬又问了自己一遍,声音很轻,在空荡的房间里几乎听不见。这次,心脏的跳动变得更清晰了,带着一种钝钝的痛,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缓慢地碎裂,碎片扎进血管里,随着血液流遍全身,让每一寸皮肤都泛起细微的疼。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灯光开始亮起——是“穹顶”统一控制的冷白光,整齐的光点沿着街道排列,像一条没有尽头的光带,将整个城市包裹在冰冷的光明里。
她站在空荡的房间里,看着窗外的光,感受着手里杯子的温——不冷不热,像某种妥协;听着空气里通风系统的低鸣——规律却空洞,像某种倒计时;还有心里那片越来越大的空洞,它随着呼吸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变得更沉,每一次呼气都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学会了感受风的冷——不是“风速3m/s”,而是能分辨风里的金属味与消毒水味;学会了感受光的热——不是“温度28℃”,而是能体会从温到痛的变化;学会了感受水的凉——不是“湿度45%”,而是能记住舌尖残留的寒意。她能感受到万物的“质感”,却唯独感受不到那个曾教她“如何感受”的人。
林烬把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玻璃的冷透过脸颊传进骨头里,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窗外的灯光在她的瞳孔里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却没有丝毫暖意。她的呼吸在玻璃上留下一层白雾,白雾里能看见她模糊的侧脸——眼神空洞,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过去执行任务时的样子,却又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那层白雾很快就消散了,像那些模糊的记忆一样,抓不住,留不下,只在玻璃上留下一点淡淡的水痕,然后被风一点点吹干。
只有心里的空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像这间洁白的公寓一样,空得能听到回声——那回声里,反复响着一个名字,一个她想不起来,却又无法忘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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