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江芷若见彘奴不答话,无奈叹道:“你又这样了,你这锯嘴葫芦的毛病多早晚能改,你我之间能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我的信你没有送?”

“送过去了。”

彘奴知道,大小姐的信里,除了举荐自己之外,还详细讲述了江家灭门之祸以及她近十年来的遭遇。

他们两个要办的事凶多吉少,怕是都活不成了,江家的冤屈不可不让她大伯父石逢春知晓。

所以他随薛巧云一行人从建康到达长安后,他就先要去送信。

彘奴道:“我本想请薛大姐给我易个容,我再潜进大司马府,把玉佩和信件放你大伯父看得见的地方去。

薛大姐骂我笨,她在街头找了个小孩,给小孩买了串糖葫芦,等你大伯父出门的时候,让小孩把玉佩和信件拿了过去,亲手给你大伯父了。”

江芷若彷佛听见薛巧云骂了一声“哎,呆头鹅”,不禁莞尔一笑,又追问彘奴:“然后呢?你又干嘛了?”

彘奴问:“大小姐杀死李俶了吗?”

江芷若不意彘奴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想起李俶那老畜牲的嘴脸,咬牙道:“嗯,我一剑戳死了他,哼,便宜那个老畜牲。”

大小姐才貌双全,她要做的事果然能做成,他空有一身武艺,却是个莽夫,彘奴苦笑道:

“信送到后,我算了了一桩心事,接着就该去找裴阿娇报仇了。

我问过薛大姐,薛大姐告诉我皇帝住未央宫,皇后住长秋宫,裴阿娇是婕妤,住在昭阳宫。

但长安的皇宫太大了,我要去昭阳宫,结果跑到未央宫了。

恰好碰上狗皇帝召你大伯父来议事,你大伯父带来好几箱东西,搬箱子的太监有一个手抖,我瞧准机会顶替了上去,把箱子搬进狗皇帝的御书房。

我看到狗皇帝,想到当年他把你丢在通谷,我心里就来气,我一度离他很近,近到可取他项上首级。”

江芷若心下一惊,失声问:“你杀他了?”

彘奴摇头道:“没有。他负你太甚,于私,我倒是真想杀了那个狗皇帝,给你出一口气,家主和公子想也是会同意我的。

可是北方九州好不容易安定,那人若死了,局势怕是又要乱起来,到那时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你曾说过,那狗皇帝对你虽然不好,但换一个人坐天下,依当时看未必有更合适的了。

那狗皇帝的御书房里,布置了好大一个沙盘,用小纸旗在山河地形中标记了好些地方,应该是北朝驻军的军事机密。

我一看到沙盘,心里就有一种预感,北朝统一大周江山是迟早的事。

天下只有统一了才能安定,百姓到那时才能过安生的日子。

大小姐知我,我也知大小姐,于公,大小姐你是绝不愿我杀他的,我就走了。

可皇宫实在太大了,我还是没找着裴阿娇,我还迷了路,东躲西藏干耗了七八天,胡子长得老长了,薛大姐给我乔装打扮成宦官,这就破相了。

宫里的侍卫高手有不少,我几天未进食,也有些体力不支,逃脱不掉,最后被弓箭扎成了刺猬,再醒来人就躺在咱家马厩草料堆里了。”

彘奴少说了一段经历,他做了鬼,还在长安皇宫里游荡了几天。

他做人的时候总是找不对路,一做了鬼,想去哪里,魂魄就飘到了哪里。

他先去了昭阳宫,见到了裴阿娇在和她母亲清河大长公主哭诉。

“母亲也帮我劝劝父亲吧,裴家四世三公,父亲仗着裴家在士林中的声望,还想着跟以前一样把持朝政。

可如今不是先帝那一朝了,陛下和大表哥是不一样的,由不得你们拿捏他。

如今父亲启奏的事,陛下面上不好驳他,其实心里是不痛快的。

孙凌月那贱婢都有四个儿子了,我只有二皇子一个,陛下他不愿再给我孩子。”

裴阿娇哭得好凄惨,可能是幸灾乐祸吧,彘奴见她这样,就想发笑。

他还去了长秋宫,只因他记得大小姐在建康醉酒时和薛大姐的对话。

当时薛大姐神神秘秘的,不知在教大小姐学些什么,时不时还灌她些酒喝,他很不放心,留意盯着她们。

有一回大小姐醉得太厉害,竟把底都透给薛大姐了,但他们彼时已是亡命之徒,本就朝不保夕了,也没什么要紧去处。

大小姐已是醉了,不用薛大姐再劝,自己又灌了自己一杯,说道:“我少小的时候,有一个老神仙给我相面,说我是兴亡天下的命格,我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满心想做大周朝的皇后。

后来我嫁的那个丈夫,真的成了皇帝,可是他的皇后却不是我。

女人的嫉妒心啊,有时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

我与裴阿娇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就不消说了。

可那孙凌月与我素昧平生,从没有招惹过我,但我光是听见她的名字,我心里就来气。

你见过孙凌月吗?她美吗?”

薛大姐回:“我见过她画像,不如你美。”

大小姐又问:“那孙凌月才情如何?”

薛大姐回:“据我所了解,也不如你。”

大小姐听薛巧云如是说,反倒伤心流起眼泪了。

大小姐说:“她父亲是青州州牧,家世高贵,这点在李照眼里,怕就远远胜过我了。

士农工商,我朝贱商,这是俗世分的高低贵贱。

我爹爹做人从无一处苟且,他心地慈仁,我做我爹的女儿,并不觉得丢脸。只不过我爹做人的好处,我是半点都没学到。

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那个孙凌月,我是李照的发妻,皇后的位置本该是我的,孙凌月凭什么穿我的翟衣、戴我的凤冠!那些都是我的!

我现在嫉妒的样子是不是很丑陋?

我烦恼李照的那些女人容貌胜我,才情胜我。

但我最怕的,是那个孙凌月的性情和德行胜过我,更怕李照他其实也没那么看重女子的家世,他只是爱孙凌月不爱我罢了。

那个孙凌月或许真是普天下最贤良淑德的女子。

我并没有可以让鬼神为之保佑的德行,皇后德配坤仪,岂是随便人能做的?想来原是我不配,也没什么好怨的。

承蒙你看得起我,要带我去长安,可我怕是要叫你失望的。”

薛大姐道:“不会的,他以前多半是眼神不好。等去了长安,我给他治治眼疾,你放心,一切有我,姐姐一定有办法让你宠冠六宫。”

“一个男人而已,有什么打紧,管他爱谁不爱谁。你我去长安报仇雪恨,才是头一等大事。”

江芷若这样说,却又灌了自己两杯酒,接着大骂那李照直到后半夜。

……

彘奴知道江芷若对孙凌月很好奇,既然她来不了长安了,彘奴就想替她去看一眼那北朝皇后孙凌月的风采芳容。

彘奴飘进长秋宫的时候,皇后孙凌月正在训太子李彊。

“你父皇五岁就通读《春秋》了,你快七岁了,太傅说你句读都读不通顺,字也写得不如二皇子的好。

你是真想气死我吗?你父皇明天要检查你们的功课,你怎么办!”

这母子二人都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

孙凌月拘着李彊背书,可她自己也不大通文墨,指点不了儿子什么,母子二人磕磕绊绊的,半天读不通一篇文章。

孙凌月不耐烦了,拿起戒尺狠狠打了李彊几下,孩子的哭闹声、母亲的责骂声、宫婢的劝说声,乱哄哄交织成一片……

彘奴知道他们家大小姐的学问是很好的。

萧姑娘比大小姐还小四岁,在成都时,大小姐教萧姑娘读书写字弹琵琶,半师半友。

萧珩公子是学富五车的人,他也胜赞过大小姐的学问。

大小姐把萧姑娘教得很好,萧姑娘是州牧府的千金,多有好事者追捧,把大小姐也连带上了,以致后来大小姐在蜀中的名气很大。

若是大小姐养儿子,必不似孙凌月这般。

孙凌月有四个儿子,大小姐那桩亲事,结了又似没结,孙凌月还能有育儿的苦恼,大小姐这些年春闺寂寞,他看在眼里也不忍心。

他俩名义是主仆,但在他心里,大小姐是他的亲人,公子临终前说“这是我家的明珠子”,他对这句话也有一种深深的认同感。

江家的姑娘举世无双,狗皇帝有眼无珠。

死后所见的这些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彘奴不知如何表述,他本就嘴笨,干脆不说了。

江芷若刚听见彘奴能以大局为重,赞许地点了点头,她心里对李照可没有存什么好意,但个人的恩怨和悲欢爱憎在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彘奴又问起当下的时间节点。

江芷若详细说了一下,“今天是七月初九,我生母的祭日,我十四岁,你是十七岁,前世等到八月十四的时候,我爹和哥哥就从渔阳回到家了。”

彘奴一听这,拍手叫道:“不好,竟是这个时候,那我得赶紧去渔阳找家主公子他们。”

江芷若忙问:“是有发生什么事吗?”

彘奴回忆道:“我没记错的话,今年上半年家主应该是带着几名买办往南边走了一趟,不知是去了江西还是福建哪里,采购了不少茶叶。

这次去渔阳,起码带了有十车不止,我隐约记得出发时我也帮忙装车的。

渔阳毗邻匈奴,匈奴人游牧为生,吃牛羊肉,缺少菜蔬,茶叶对他们来说是稀罕物,前世家主用带去的茶叶在渔阳换了百匹骏马和一些皮草。

你大伯父派遣了吴冲师父他们十名军汉护送着,从渔阳赶马南下,一路平安,回到洛阳倒出事了。

张虎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从洛阳南边的杨山绕到北边的翠云峰,打了个埋伏,把那百匹骏马和皮草都给抢走了大半。我这就出发去通知家主他们。”

原来前世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江芷若感叹自己早年被保护得太好了。

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爹对自己的唯一的要求就是听话些,不要耍脾气,家里这么大的事,自己当时竟半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江芷若喊住彘奴,道:“你稍安勿躁,我爹他们这会有可能已经从渔阳出发回来了,你过去,万一在路上刚好和他们错过了怎么办?

依我的意思,爹爹他们回洛阳,要先过孟津,孟津河的白鹤渡口是必经之地,我们到差不多时间先去那候着就行。”

宝镜在门外远远守着,听不清大小姐和彘奴具体在说些什么,但隐隐是听得到声音的,寻常她娘总说彘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真难得他今天能同大小姐讲这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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