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柔却目不斜视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面朝着谢离大声说道:“民女张柔见过大人。”
王路面上有些难堪,回头想看她又整什么幺蛾子,却听见她说:“民女可以证明,督察院佥都御史王路,收取重金调换殿试答纸。”
从她一出现,就注意到一旁记录的官员眼神几次停留在她身上。
张柔看过去好几次,脑海中都没有见过崔嬿的印象,只是看的多了总感觉看她的面相有些眼熟。
正提笔陈书的崔嬿却不似表面看上去沉稳冷静,她心中波涛汹涌,体内的邪恶因子疯狂叫嚣着让她冲上去为母亲报仇雪恨,但是她不能,且不说张柔如今并未犯错,就算有,张柔的生死也轮不到她来决断。
沈为本来已经松了口气,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女人搅局,他眼色愤愤看向王路。
真是晦气,果然还是谁都靠不住。
堂上之人的脸色各异,变化万千,洛熙川站在一旁仿佛看了出戏,沈为和王路面色铁青,反观孟明方这边,他和徐文伯面上都带着庆幸。
他盯着孟明方看了良久,不禁怀疑当初鼓励他考取功名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抉择。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他若真做了官,又该如何应对?
不容他多想,公堂之上又热闹了起来。
“胡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王路气急败坏冲到张柔面前,怒声呵斥。
“啪”的一声巨响,两旁的狱卒再次齐齐抖动手中廷杖,一股低气压蔓延,那声巨响仿佛一把重锤敲在王路心上,他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声音来源。
谢离手中握着惊堂木,面色一如往昔,却生出一抹不怒自威的严肃。
他冷声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哗!”
堂下的人不敢造次,只有场外看热闹的群众还敢说两句话。
“那张柔不是他夫人吗?平日里都不拿正眼瞧人,如今怎么还出来指认王路?”
“这么大个事你还没听说?那怀孕的哪是张柔啊,是他满春院的老相好。”
众人长吁短叹,再看向张柔不禁多了一丝同情。
“张柔,你可有证据佐证?”谢离发问道。
张柔点头,将袖中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答纸拿了出来,解释道:“这是殿试那日沈为的答纸,上面的名字被王路用刻刀刮了去,重新写上了孟明方的名字。”
谢离接过答纸,用指腹摩挲着名字那处,果然有古怪,手中这份既是调换后的,那宫中留存的一甲三名进士的答纸上面想必也做了手脚。
“谢大人,下官冤枉啊!这定是那毒妇诬陷于我,还望大人明察!”王路仍是拒不承认。
张柔冷笑一声,既然死不悔改那就断了他的念想,继续道:“在王路宅院的书房里,存着沈世子给他的黄金百两,大人一查便知。”
一旁站在的沈为都没脸再听,殿试答纸用的纸张笔墨都是宫中专用的,且不说那答纸上还印着官章,就是那墨水稍加调查也能查出不对劲,事到如今垂死挣扎毫无意义。
“我认罪。”沈为面无表情,俨然一副妥协模样。
听到这句话,崔嬿总算发自内心勾唇,仔细审核好罪状书,拿起纸张对着吹了一下,待墨迹干透方交由谢离过目。
狱卒拿了印泥和罪状书到几人跟前,分别让他们签字画押。
“退堂!”
沈为他们三人被带到了牢狱听候发落,屏风后的两人见状也走了出来。
“大人。”
众人闻声看去,是徐文伯的夫人,一直等候在门外,不知找谢离何事。
“我家老爷犯的事会如何判?”
谢离听她一句话说的哆哆嗦嗦,猜想只怕在心中纠结了好几番才问出口来。
他温声回道:“虽是犯了科举舞弊的重罪,但是主要罪责不在他,况且他主动认罪,圣上也会酌情考虑。”
徐夫人接连哎了几声,总算不再愁眉苦脸,正准备告辞离去,不想崔嬿叫住了她。
“你夫君竭力保全你牺牲了自己,你以后断莫再言是你害了他这般言论,不要枉费他一番苦心。”
原来他们都知道,徐夫人顿感热泪盈眶,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此案总算有个了结,”洛熙川看着孟明方道:“经此一举,你也能想到官场上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可还想入朝为官?”
孟明方手中的枷锁早在谢离宣布退堂时就让人解开了,他向众人一一道谢,回道:“你们如今也身处朝堂,我瞧着是极好,想来你说的那类人只是少数。”
说完又看向孟母,正色道:“而且我的家人也需要我的保护。”
一句话惹得在场四人都有些感伤,谢离父母远在边关,这些年来他也很少有机会去尽孝心。
而崔嬿的父母更不用多说,当年离去时她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童,如今再回京已是天人永隔。
至于许乐,本来一生平平静静,这不昨日刚刚得知她爹不知所踪,眼下情况未名,不好妄加推断。
洛熙川跟他熟络,当即开口质问:“姓孟的,你在我面前说这话真的好吗?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孤儿?”
听着语气不善,但孟明方知道他也没多较真,当即赔礼道歉:“是师弟失言,还望师兄海涵。”
“现在知道叫师兄了?当时在牢狱中是谁信誓旦旦让太傅将你逐出师门?”
孟明方听他算起旧账,不敢言语。
一旁闷不做声的许乐见状终是插了一句话:“还得劳烦大人带我去见沈为。”
崔嬿简单解释了一下缘由,谢离知晓后没多说什么,应了下来。
孟明方带着孟母回去了,洛熙川闲着也没事,就跟着崔嬿他们一道去找沈为。
*
“谢大人如今破了大案,竟还顾得上看我?”
牢狱之中,沈为看见来人语气酸溜溜的。
谢离神色不明看了他一眼,道:“有位姑娘找你问点事。”
沈为此时才看见他身后的人,心中更加不爽,合着根本不在意他,亏他还拿他当朋友。
“沈为,我爹在哪?是不是你带走了他?”许乐靠近牢门,语气急切,不像是求证,更像期望得到一个认可。
沈为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她是谁,觉得她莫名其妙:“我哪知道你爹在哪,我带走他干什么?”
许乐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心下凉了半截,不死心地追问道:“是不是你许了我爹好处,将我爹支走好把我骗去沈宅?”
沈为神色古怪地看向许乐,说出实情:“若不是我那日将你带到沈家,此刻你应该已经嫁给朱家兄弟二人做妾了。”
这个回答是众人都没料想到的,崔嬿六年未回京,不清楚这朱家是什么来历,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谢离,眼神示意他详细说说。
谢离脑海里回忆着这号人物,好半天才开口:“朱家老爷子在时,一家靠着种地营生,几年前朱家老爷子寿终正寝,朱家人在城西那片郊外挖坑准备下葬,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挖到了好几箱金条,那朱家二子又是贪财好色之辈,到目前为止,那朱家长子已经娶了五十多房小妾,次子今年十六,也纳了十几个通房。”
而一旁的许乐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追问他:“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那朱家长子给了你爹一大笔钱,让他一日后称病,由你出摊,他再趁机将你带去朱家,不巧的是我前一日经过听到了他们谈话,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发善心,不忍你香消玉殒,就顺手帮了你一把。”
许乐嘴角扯出笑,双眼无神:“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若是我告诉你原委,你又能如何?去找你爹,让他放弃能供他衣食无忧两辈子的钱财?更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逃得掉一次,那朱家再来要人又当如何?”沈为理解不了女生的心思,只知道这样能断绝朱家和她爹的心思。
眼看着她眼泪要落下来,继续说道:“你哭什么?我又没把你怎么样,你在沈家……”
没听他说完,许乐就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崔嬿本想跟上去安慰一番,又想到她也不怎么说话,感到左右为难。
“我去看看。”
崔嬿看着洛熙川离开的背影,心想着这几天确实洛熙川和许乐接触最多,他去也不错。
狭窄的过道走了两人后留出了一定空间,沈为还是有些不甘心,说道:“那日在酒楼,我虽然没有点明,但我以为你懂我的意思,我当你是朋友,自认为你会帮我的。”
谢离看向沈为,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那日我也告诉过你,不要妄想不劳而获,如今东窗事发,你苦心维系的民心只怕也要因此崩塌,值吗?”
两人一言一语,崔嬿大概也能猜出是他们说的是她来京城的第一日,恰好碰上几人在金玉楼吃饭。
“只有民心有什么用,这个世道最重要的是权力。”沈为自嘲一笑。
崔嬿听不明白了,沈家家大业大,权势滔天,就算沈为无所作为,也能一世无忧,为何他这么执着于掌权呢?
谢离皱眉,问道:“你安心做你的逍遥世子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搅进朝堂之中?”
“圣上一直防备着沈家,如今姐姐盛宠已过,宫中后妃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主?她在宫中举步维艰,对沈世安来说已然成了废子,若是我也无所作为,难道要我眼睁睁看她在深宫郁郁而终?”
空气再次陷入一片寂静,良久,谢离才开口:“稍后进宫面圣我会为你求情,免你死罪,今后好自为之。”
两人才走出一小段路,又听见沈为唤着谢离的名字,说还有一事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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