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盈檐,画楼延喜。
阵阵歌舞吹打之声隐隐从前厅传来,宾客还未散尽。新郎官容焕却已借口酒醉溜了出来,缓缓在自家庭院踱步。
走过一池青莲,九曲回廊,繁花疏影处,正是新房。
容焕顿住了脚步。他调息数下,才慢慢上前,指骨轻敲房门。
“……进来吧。”
无人应门,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如暗夜昙花轻绽。
容焕推门而入。屋中昏暗,只有新娘子一人,孤零零坐在床边等着。
容焕点燃小厅的几只屏灯,屋子顿时亮堂起来,宾客们送的礼品在桌上堆作一座小山,满屋锦绣,金器银器,有些亮的晃眼。他皱皱眉,灭了屏灯,只手持一只碧银缸烛向卧房走来。
轩窗阑珊,冷白的月光自窗中撒入,正映在新娘子脚下。此情此景,倒正是“床前明月光”,容焕暗自偷笑。抬起手中红烛照去,见她幽人独坐,身影颇为消瘦,一块点翠绣花好月圆的喜帕正盖在她头上。容焕沉吟着,犹豫该如何开口。
新娘子自己却掀开了盖头。“啪!”盖头轻轻打到肩披珠翠。
跳跃的烛光映着她的脸,娇美如海棠,看着不过十五六年纪。但她的一双美目却流露出不合年纪的清冷。
新娘子桂思早等得不耐烦,她抬眼瞧去,那新郎官还杵在原地。他一身红衣,和他白皙透红的脸色极相称。一双多情桃花眼,眼尾却微微向下,像是有些无辜。唇若红玉,令人疑心莫不是涂了口脂?
桂思静静瞧了片刻,见他还愣着,不禁偷笑。
容焕反应过来,红了脸颊。他轻咳两声,决心找回场子,假装从容道:“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桂思专心看着他玉树微折的身姿,只听叮叮咚咚,他行礼时还带起一阵悦耳的玉石之声。原来容焕腰间缀着几块玉佩。瞧着倒是个个光华内蕴,圆润如水。
容焕见她施施然坐着,并不回礼,还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自己,有心要逗弄她几句:“娘子久等,想来寂寞。良宵苦短,小生这便为君解忧。”
桂思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格格”轻笑一阵,才朱唇微启,疑惑道:“……良宵苦短,听说夫君素来身子骨弱,可承受得住?”
容焕脸皮抽了几下,眼珠一转,回敬道:“听说索家小姐温文秀丽,甚为腼腆。可见传言当不得真。”
桂思心道:传言可能是真的,只是我却并非索家小姐。
她并不回应,玉手一指容焕腰间:“你的玉佩真好看,可不可以让我玩玩?”
容焕心中笑她小孩子心性,却从善如流地解下玉佩,递到她手中。十指相触,只觉她双手冰凉,却十分纤细柔软,令他如同触电。
桂思浑然未觉,把玩了一阵玉佩,抬头又问:“怎么不去端那合卺酒?我等了半天,口渴死了。”
容焕微微一惊,他这位娘子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方才说出那等放肆言辞,现在又如此天真,叫他捉摸不透。他便也顺竿而上,谆谆善诱道:“合卺酒可不是解口渴的,饮了这杯酒,便是许下了白首之约。”
“这个我省得,还有同心结,这些发饰好沉,你帮我把它们卸下罢。”
容焕微微一怔。
她满头珠翠,想来确实沉重。见她皱着眉头揉揉脖子,容焕不自觉走进,俯下身一根一根地取出珠钗、花钿等物。他动作轻柔,不愿带疼她头发,拆得极为耐心。拆了片刻,她的秀发如云如瀑,散在肩头,显得天真可爱。
青丝晃落,散发阵阵幽香,容焕只觉胸中一滞。
似在恍惚朦胧之中,二人磕磕绊绊喝过合卺酒,那酒滋味醇厚,又有一丝回甘。桂思又握着小金剪,剪下二人的一缕头发,编作一个结,压在枕头下。
桂思侧目,看自己这夫君恍恍惚惚的模样,倒像是个雏儿,哪有半分纨绔模样?看来今次还要靠自己才能成事。也罢,她既然已嫁来,这一关总要过的。
趁容焕不注意,桂思指尖轻弹,一粒极小的红丸便在碧银缸烛的火焰中炸开。
火焰跳了几下,室内的光影似乎更加旖旎。
……半晌,容焕抬眼向她看去,眸中墨色氤氲。容焕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只觉香软秀腻,他便扶住她的肩膀,向自己怀中带去。二人顺势翻倒在绣床上,青丝交叠。
……
一盏茶的功夫,容焕伏在桂思身上,深深的呼吸着,渐渐坠入梦乡。
桂思也略微急促地呼吸着,她眉头轻皱,心道:“……结束了?”
她不由啧啧舌。
身子有一点疼,但和她过去受过的疼痛比委实算不得什么。
桂思戳了戳容焕,他竟已睡熟,呼气中有一丝陈酿酒味。桂思嫌弃地把他从自己身上踹开。
想了想,他身上倒是香香的,像一块大大的暖玉,便又拽回来了一点。
看看窗外,月亮已隐入乌云之中。屋内屋外,黑沉沉的,隐隐听到一点歌声:
“……闲花落、一晌梦,往事与谁说?”
“……相思浓、无人问,酒洒春衫瘦。”
桂思静静听了半晌。不过几日之前,她还在街头流浪,为腹中温饱担忧,顷刻间却成了索家的假小姐,凤冠霞披,做了新嫁娘。满室幽暗红影,和身边那个吐气如兰的人,都在提醒着她:此非梦境。
只是,只是……
神思昏沉之时,似有一个俊美无俦的黑衣青年身影背对着她,拒人千里,却似欲言又止。迷雾之中,这样的相逢已恍若前世。那青年目光如雪,冷的刺骨,令桂思在睡梦之中也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
这样的大喜之日,索府内也张灯结彩。
夜幕深沉,索夫人却满面愁容,坐在一个年轻女子的床前。
“吱呀——”
索家老爷索一诚推门而入,他已半百年纪,保养得却很好。他轻轻走到夫人身后,摩挲着她的背脊,似在安慰。
索夫人回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她刚刚过不惑之年,又素来富贵,无事忧心的,面容与三十上下差不多。
“夫人,梦儿还没醒么?”
索夫人眉间轻皱,眼中隐隐已有泪意:“……我从傍晚就守着,还是老样子。梦儿,我的梦儿怎么如此命苦……”
原来这床上女子正是索家夫妇的独女,索梦因。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短促而浅。
索一诚拇指抚过夫人的肩头,沉声道:“……我知你心痛,但这回我们也是宠得她太过,事情办得不妥当……”
索夫人猝然回头,压低的声音犹有一丝尖利:“你根本不懂!都说孩儿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这个当爹的,对梦儿却是半点不疼……”说着,竟语声呜咽。
索一诚闻言,心中一痛,他素来知晓妻子心急,对女儿又十分偏宠,却难耐这恶语中伤:“……你这么说要置我于何地了?”
索夫人自知言过,心里却委屈得紧,只一声哭腔,转身紧紧抱住了索老爷。
夫妻二人紧紧相拥。
半晌,索一诚收拾了情绪,道:“你对那容家三少百般看不上,也罢了。寻来那个孤女替梦儿出嫁,终究是荒唐之举。梦儿,梦儿在离家外避之时遭遇意外,莫非真是天意如此……”说着,脸上已有沧桑之色。
索夫人却已不见软弱,她精致的眉目间有一丝厉色:“说你不疼梦儿,真是一点不冤枉你的。那官府做媒,让我们索家同容家结亲,我们便要捏着鼻子应了?老爷,咱夫妻俩只有梦儿一个女儿啊!我从小如珠如宝地呵护着长大的,怎能嫁给容家那个纨绔?”
她又拭了拭泪,道:“当初,我们寻到那个孤女,老爷你不也同意了吗?天下间竟有相貌如此肖似之人,那孤女便如两三年前、梦儿十五六岁时的模样。这不是天意保佑是什么?如今,你却说梦儿遭遇不测是天意。”女儿是她的心头肉,听不得半点不好,何况索梦因如今尚未脱险,仍深陷昏迷。
“……唉!”索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都说儿女债、儿女债,也不知他们索家该如何度过这一劫。
夜深了,索老爷转身回了房,索夫人却就着碧银缸烛的火光,贪恋地看着女儿的容颜。时而想起女儿少年事,不禁痴了。
[红心][玫瑰][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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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碧银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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