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知佳!”

声音从浓雾里传来,我以为那是临死前的幻听,他们都说临死前此生挚爱的人会出现在眼前,可我听见的却是周言那个讨厌鬼的声音。

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飘荡一天一夜的浓雾就此散开,一个人的轮廓显现了出来。

是黑无常吗?

“知佳!”

是周言。

他焦急地跑上前来,掩埋在枯叶之下的石块绊了他一下,要摔倒的样子使我发笑。紧接着就被宽大的衣服罩住了视线,周言把我脱在周围的衣服一股脑地堆在我身上,临了还加上了自己的外套、卫衣。隔着厚厚衣服将我托起,紧紧抱着我。

我很想开口告诉他,是傻子吗,天气那么冷,衣服全部脱给我,他会感冒的。可开口却是一句沙哑的:“你怎么来了?”

一股湿润的热气从手背传来。周言跪在地上,将我的手包裹他的手里,不断哈气。他声音颤抖地问我,“还冷吗,唐知佳,还冷吗,知佳。”

好吵啊,周言。我已经不冷了,早在你来之前就感觉不到冷了。

在周言到来之前,我知道自己在逐渐失温,因为我从冷到不停地发颤到最后无所感知,甚至还有点热,所以我把外套脱了,穿着单衣躺在地上,我的身体里仿佛有一把火,逐渐将我的理智灼烧,所以我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和研学的班级队伍分离,怎么在后山茂密的树木里迷路,怎么在大雾渐起的时候迷失了方向而后来到这颗巨大的榕树之下,又是怎么被大家遗忘在这里。

身体下压着的枯叶将沾染到的水分渗透皮肤输送进我的身体里,看着被枝叶分割的天空,我突然觉得**着躺在地上的我很快乐,没有奢望,没有牵挂,无欲无求,像我三个月前捡到的一本诗集里写的那样:黄昏深了一些,夜色尚浅,我的灵魂如此清澈,在树叶上滚动,我如此**裸地活着。我很喜欢那本不知名字、不知作者的诗集,闲来无事时,我总背上几句,将它咀嚼在嘴边,给我乏味的生活增添些滋味。

“知佳,很冷吗?”见我仍然在颤抖,周言将推在我胸前的衣物拨开,用身体靠近我。好温暖啊,像儿时冬季母亲往我手上塞的一个暖炉子,源源不断地朝我散发热量温暖我,唯一不同的是,暖炉子没有那一声声强劲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像翻滚岩浆下地球的脉动,我将自己缩成一团,埋进了那股温暖里,仿佛一个婴儿重新回到了母亲的身体里。

等周言终于回答我问的那句“你怎么来了”时,我已经趴在他的背上摇晃。枝桠踩碎响起的呻吟混着周言粗粗的声线钻进我的耳朵。

“你没有在班级群里回复你的动向。”

那是因为手机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电了。

“然后,班主任让我上你家去找找你,结果发现你家没人。”

在好多年前就已经没人了。

“我就想着,你可能还在后山里,所以我就来了。”

骗人,周言,我第二天问李老师的时候,他说,他联系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后山里找了我一上午了。

“知佳,你很热吗?”

“嗯……有一点。”我努力睁开眼,看见周言的后颈,黑色的头发柔软地伏在上面。天已经黑了。

周言仰起头,我的头埋在他的颈窝处,皮肤与皮肤的接触为我带来短暂的清凉,“好烫,你发烧了!”

“周言,我、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别说胡话。”

“……”可是,我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高大的山和茂密的树还是像鬼魅一样不断靠近过来,堵住所有的生路。

“知佳?”

“知佳!别睡,别睡!。”

“我好困。”我没有骗人,我真的很困,整片闪着零星光线的夜空都在旋转,晃得我头晕,所以我选择合上眼睛准备睡觉。

“知佳,你别睡,随便和我说点什么,背课文也行。”

周言真的很固执,对于所有的事情总像喜欢我这件事一样固执,我很困,可是当我不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把我抛起来,颠一下,试图叫醒我。摇晃的星光晃动着挤进我的视线,于是我只好开口,

“我化身为鱼,为……只为不在这斑斓星辰里……受溺亡之苦。”

“嗯,然后呢?”

“原谅我,原谅这相逢的喜悦……和悸动……愿日子长久。”

“是首诗吗?接、接下来呢?”周言的声音有些小喘,并不奇怪,他已经背着我从黄昏走到黑夜,现在还需要不断和我说话。

“它们成清风……成细雨,那时候……我们……哪怕再别离……”

后面是——

“那时候我们哪怕再别离,也有了和相逢时候一样的柔情。愿这湖水千年,映照清风朗月。愿你一生所得,皆为你所愿。”

我不知有没有把这首诗背完,周言听到那首诗的最后一句会不会有所误会。

当我再次睁眼,看见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周言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进来。

“你家好奇怪,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和一台电视机摆在显眼的位置。”

“因为不需要。”我撑起身子,头上被捂热的毛巾掉落下来。

周言立在我面前,将水递给我。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温热的水顺着干涩的喉咙流下去,抚平干涩的同时也浇熄了我的烦躁。空旷的房间里只有细小的吞咽声,沉默搅弄尴尬涂抹在我与周言之间狭小的空间。

“你怎么……”

“我在你身上找到了你家的钥匙,因为奶奶在家,我不好带你回我家,所以我才把你送回了自己家,我不是有意进你家来的……”从打断我开口激烈又快速的语速,到最后气势渐消、越来越小的语气。

为什么要越说越小声呢?为什么要假装不在意地偷偷用被子上的衣服盖住早就看到了的文胸,我看见你红掉的耳朵了。

“没关系。”看他尴尬扭捏的样子,算了,还是我先开口吧。

“因为家里就我一个人住,不需要那么多东西,为了让电视机的声音能传到房子里的各个地方,所以,像你看到的那样,家里仅有的家具就是床和那台电视机。

因为房子太空太大,很冷,所以我把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堆在床上,这样睡觉的时候,就像被埋入地底,就不那么冷了。还有其他疑问了吗?”

“唐知佳,你,你一个人过得好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是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于是我开口说:“还算不错。”如果不算上自己的生活里只有一个人和在学校偶尔被孤立的情况下,我过得还算不错。

“……”

“还有想问的吗?”

“没有了。”

“哦,我不是经常把文胸放在床上,贴身的衣物我都会放在床底的柜子里。只是我没想到会有人来……”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周言出声打断我。

那为什么脸红?我没说出这句话,因为气氛已经在逐渐安静的房间里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发展了起来,再质问周言,他那已经红到脖子根的热量会让他爆炸也说不定。

“好些了吗?”他慌忙接过我喝完的水杯。

“嗯,好些了。”

“那我……先回家了,奶奶还在家,我不放心。”

“谢谢。”

“没事。”

还是想知道的吧,所以才会在他将要离开时,喊住他,问他一定要是自己吗?喜欢的那个人一定要是自己吗?

十七岁的周言转过头,红着脸,但是却语气坚定的告诉我说,“是的,知佳,只能是唐知佳。”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周言都敲开了我的门。像外出狩猎的雄性动物,带着或许是几只野花、或许是上课无聊叠的一只兔子等一系列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来到我空旷的房子里,以“知佳,你知道吗?今天……”开头没话找话,真的很吵,吵到盖住电视机的声音充斥在空旷的房子里,将寂静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他说:“知佳,你知道吗,这个季节里居然还有花!对了,你家有花瓶吗,牛奶瓶也可以……”于是客厅的窗台上多了几株插在牛奶瓶里的野花。

他说:“知佳,你知道吗,今天的数学课超级无聊。哦!你有双面胶吗?我在课上用塑料膜叠了一只兔子。”于是客厅的窗台上又多了一只写满广告的彩色兔子。

他说:“知佳,你知道吗,你家楼下不远处的那棵木荷树有好多果,我捡了很多木荷果回来。有牙签吗?”于是客厅的窗台上又多了一排用木荷果做的木荷人。是的,没听错,是一排,周言说,一个太孤独了,所以他用牙签和木荷果做了很多细胳膊细腿但是大头的木荷人。

终于,到了第六天周言不再聒噪,他敲我的门,声音闷闷地喊我:“知佳!开门。”

白色的棉花蓬松柔软,所以周言抱着它莽撞地撞进来时,我并不感到疼痛。

“这是什么?”

“我奶弹的棉花被。很重但是很柔软很舒服。”周言将那朵白色的云放在我的床上,那团白色随着他的拍动上下摆动像浮动的白色海浪。

“它很重的,可以代替那些压在被子上的衣服……是吧?”

白色的棉花里浮起细小的棉絮,在空气中逐渐附满我们全身。周言摘下眼镜低头用纸巾擦拭。

早冬的夕阳斜斜地透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金色的线从微微卷曲的头发穿过,往下勾勒出侧面立体的轮廓,甚至那浮动的棉絮也如振翅的微小蝴蝶围绕在他的身边,我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的周言像降临在我的世界的天使。

“周言。”

“嗯?”他停止擦眼镜看向我。

“你不戴眼镜好看。”

“啊?……可是,不戴眼镜看不清啊。”

“扑哧”好吧,我确实不该在这个略有些浪漫的时刻发笑,于是我选择转身去给周言打一杯水,路过那扇未关的门时,一阵风猛的灌进来,迎面吹进来直达我的心底。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周言,这是我并不漫长的人生里第一次喜欢一个异性,那阵喜欢出现得是如此突如其来,像封闭的山谷猛然敞开,大风无休无止地刮进来,直达我的空旷的心底。

所以说,如果从一开始,周言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而那抑制不住的喜欢又何尝不是我的错误。可是,对周言的恨来得那么容易,可压抑那股心动又是那么难。要我如何做呢?不愿将他推开,又不敢靠近,被筑起心理的高墙没有办法让他名正言顺地留在自己身边,只敢骗自己维系那肮脏的□□关系是对他最残忍的报复。远与近都不能,我在爱与恨的拉扯出两难的鸿沟之间难以寻求平衡,左支右绌、举步维艰,矛盾的鸿沟里只剩细碎的悲伤,残留下剧烈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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