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象中的破口大骂,家里又静又黑。
林月拿座机给父亲打电话。
“月月,我跟你陈阿姨今天晚上都要加班,中午给你打包了饭菜放在冰箱里了,要热一热吃啊,煤气灶用完记得关。”
林月握着电话,鼻尖泛红,眼泪悬在长睫上。
“月月?”
“好的爸爸,注意安全。”林月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和眼泪。
好在工厂那边比较吵,林永安并没有察觉到不对。
吃完饭,林月从口袋里掏出那支药膏,还没有拆封,铝管上是她看不懂的德文。
很贵吧。
-
镜子里,林月一边的脸已经肿起来了,雪白皮肤上的红痕触目惊心。她洗过了澡,踮起脚往脸上抹药膏。
清凉、带有薄荷的气味在小小的浴室里氤氲开。
她对着镜子鼓了鼓腮帮子,药膏已经化开了,在伤口上结了一层透明的膜,脸上火辣辣的热度消下去很多。
林月走进卧室,少年的校服还整齐的放在床头柜上。她微低着头,发梢上未擦干的水珠滴落在上面,像断了线的珍珠。
第二天一早,林月提着装校服的袋子站在离门卫室边的花廊上。
虽然共用同一个大门,实际上林月与杜翀并不算一个小区,她住的房子还是爷爷奶奶年轻时分配的,虽然也经过几次修葺,但还是老房子。
当年考虑到里面住的大多数是之前军工厂里退休下来的老干部,而且只有几个单元,拆迁麻烦折腾,便被政府划给现在这个小区统一管理。
林月记得很小的时候,屋外是一个大院子,院门外是废弃的工厂,后面才建起了一栋又一栋的房屋。
大概在她读初一时,那些房屋才陆陆续续亮起了灯。
原本林月住的这片区域是规划做绿化湖的,因为共用一个小区这事,当年也有新业主表示过不满,但后面还是被政府压了下来。
宽大的黑衬衫有点闷热,她往前拽了拽衣领
林月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服装厂流水线上丢下来的不合格品。陈珂每次都是直接拿回来让她穿,不是走线不对,就是袖子长短不一样。
林父看见了,学了点针线活帮她改,至少袖子改的对称,但衣服的大小没法控制。林月对外表从不在意,平时也总是穿校服。
杜翀远远的看见一个人缩在大大的黑衬衫里,靠在长廊的柱子上不知等了多久。
林月又白又瘦,红唇隐在漂亮的黑卷发后,不合身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像是保护着一朵含苞的粉玫瑰。
“你在等我吗?”
林月抬头,她第一次看见日光下的杜翀。
骨相优越,眉眼清冽。
“杜翀学长,校服给你,谢谢,药膏很有用。”林月递上校服。
杜翀打量着她的脸,肿胀已经消下去了,只在瓷白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淤青和已经结痂的细小伤痕。
“不客气。”
“那学长去忙吧,我回家了。”林月只看了一眼就不敢抬眼,转身就往家走。
......
杜翀没来的及说话,眼前的人已经钻进长廊,一朵紫藤花被带起,落在他白色的鞋面上。
林月也不是怕,只是慌得厉害,阳光下她低头看见对方价格昂贵的跑鞋,还有...自己染串色的衬衫。
她一口气跑进屋趴在床上,想了想又探头朝窗户外看。
长廊边已经没了人影,寂寥的风卷起落了满地的紫藤花瓣,摇摇晃晃飘向远方。
-
林月没想到这么快能再见到杜翀
她的稿子都是反复用的,改改段落就能读,空洞无聊,周一动员会的早上她有点犯困,读差了好几个字。
没想到下台的时候,看见了杜翀,他站在校长边上,穿着韶华一中的校服。目光交接,他接过女孩手中的话筒,上面还残留着体温。
杜翀刚站上去,下面就一阵骚乱。
长身玉立,嗓音温润。
“林月,考上韶华之后要向杜翀学长看齐呀,人家现在已经保送到港大的金融系了。过去之后还要去M国。”校长慈爱的看着她,带着希冀。
林月的脑子嗡嗡的,逆着光的身影站在台上,像是她无法企及的梦。
操场上掌声雷动,惊飞了树上休憩的鸟,也唤醒了台边蔫巴巴的玫瑰。
她呆呆的看着杜翀下台,看他礼貌又疏离的应付那些恭维,好像天生如此。
那天晚上被捏伤的脸颊仿佛又开始痛起来,她回忆起苏丽精致却又可怖的脸,嘲笑着她穷酸的书包,她又想起永远不合身的衣服,为了省钱订的大一码的校服。
林月从来没有抱怨过这些外在条件,她的生活是林父卑颜屈膝下讨来的。
但此刻,她这些年的自卑与羞怯好像在面对杜翀时从黑暗中冲破出来,烧的她五脏俱焚。
杜翀瞥见角落那个落寞的身影。
顺着他的视线,校长把林月推到他面前。
“我们育华今年估计又要出个中考状元了哈,这丫头每次联考都是第一。”校长笑的两眼都眯起来。
林月耳尖刷的通红,校长就像是在外秀自家孩子的父母,把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欢迎以后报考港大。”眼前骨节分明的的手和那天晚上路灯下递药膏的手重合。
林月迟疑又坚定的握上去,像是为了实现某种诺言。
-
紫藤花落。
转眼间中考结束,这段时间林月没再见过杜翀,她像是恢复了之前的生活。
一个人上学放学,偶尔晚上忍受陈阿姨的谩骂。
只是一个梦想在心里生根发芽。
港城。
查成绩那天,林永安请了假,七月份,天很热。
客厅的风扇吱呀呀的转。
他一遍遍翻看手机信箱,终于。
叮—
他打开界面:林月,名次:*,总分:712,下面是各项科目分数。
接近满分的成绩,名次也被隐藏起来了。林永安高兴的抱住她。
并不利索的腿脚还带翻了椅子。
林月被父亲搂在怀里,头顶老化的风扇还在转。
泛黄脱落的墙皮彰显着这户人家的贫穷和普通,但盛夏即将到来,蛰伏了一整个春天的万物,将把自己的生命吟唱至顶峰。
-
林月成了中考状元,寒门出贵子的故事总是打动人心。甚至刚查完成绩的下午,楼下已经来了本地报纸的记者。
林月第一次面对镜头。
记者惊叹于她的上相,苍白瘦弱的女孩,五官却立体精致。还没长开,已是初见风姿。林月扎了低马尾,身着一件布质红裙。
明眸皓齿,白肤胜雪。
周围住的老邻居对她也是止不住的赞扬。
林月的采访上了当地的新闻频道,蒙尘的海珠第一次出现在大众面前。
她算是给林永安和陈珂挣够了脸面。
“都是她自己争气。”林永安笑呵呵的。
陈珂鼻孔都要往天上出气,连那哀愁的八字眉也飞舞起来。“没有我,她早跟她那个赔钱妈死了,这家里都靠我挣钱。”
林月默然。
中考状元的话题热热闹闹的火了一阵,又迅速消弭下去。
此时她正站在一堆布料里理货,陈珂当然不会让她在家休息,更不可能交钱让她去上高中预习班。
劣质的布料蹭的她胳膊发痒,工厂的车间很热,汗顺着她白皙脖颈滑落,洇湿了领口。
陈珂对外说怕她在家没人照顾,实际上是让她来做零工。白天林月干活,晚上回去自己预习高中的知识,书是她初中班主任借的旧书。递到她手上时,满眼怜爱。
50一天,小小的身影淹没在成山似的布料里。
直到那天陈班主任登门。
林月进门时,陈珂正给班主任倒水,脸上挂的笑她从没见过。见她进来,迅速摆起了架子,钳着她的胳膊把她推到班主任面前。
“你好好给薛总的女儿补课,听你们班主任的话。”
林月一头雾水。
陈班默默翻了个白眼,“薛佳凝她父亲在新闻上看到你,你又是她的同桌,想让你帮忙在她去私立高中前,补补她的数学。”
见她没说话,陈班补了一句:“是薛佳凝跟他爸要求的。你看你方便吗?”
陈珂在背后狠掐了一把她的腰。
林月疼的一激灵,点了点头。
估计是补课费给的挺多,陈珂不是什么做慈善的好人。但总比在工厂好,也能让陈珂脸上好看点,最近不少工人在私下议论她这个后妈的心狠了。
万籁俱寂的夜晚,林月趴在桌前看高中的数学,眼睛时不时还往窗外瞥。
“月月?爸爸可以进来吗?”,林永安换班回来了。
林月的房间很小,她坐到床上,把椅子让给爸爸。
林永安从背后悄悄掏出来一瓶牛奶:“这个没有乳糖,我让保安室的那个二叔帮我买的。”
陈珂已经睡了,他压低着声音说话。
林月最近才开始抽条,却不长肉,脸上的婴儿肥几乎全褪去了,愈加衬的一双剪眸摄人心魄。
林永安一阵恍惚,越来越像了。
“爸爸?”林月挥了挥手。
林永安收回心神,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叠碎钱。“这是爸爸攒的。这些天你的工钱都被你陈阿姨都收去了,这个钱她不知道。”
林月抗拒着不想要,她知道这都是爸爸在保安室帮人叠纸壳挣来的,一个纸壳三分,还要防着陈珂。
“没事,你去同学家给她补课,要是出门去玩,手上有点钱也好。”见她不想要,林永安将钱一把塞进她手里。
“谢谢爸爸。”林月知道这是林永安能给她力所能及的爱了,她不能拒绝。
“早点休息。”
随着门锁落下的声音,房间里又陷入了寂静。
她叹了口气仰躺在床上,望着窗户外的天。
今夜的月亮不圆,弯钩似的挂在穹空,有云彩拂过,如同少女的心事。
单机[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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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垂垂藤蔓晃人心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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