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景淮今日在翰林院忙得晕头转向,堆积如山的公文让他无暇分身,待处理完最后一桩事务,天色已变得又黑又沉,比平日里散衙的时间晚了许多。他归心似箭,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母亲的院子,想要看看母亲今日的身体状况如何。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乔景淮裹紧身上的大氅,脚步匆匆地穿行在庭院之中。
就在前往凝霜居的途中,一个纤细的身影裹挟着风雪,不顾一切地狂奔而来,他定睛一看,竟是星澜,不由得微微一愣。
只见星澜乌发凌乱,双眼红肿,噙满了泪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乔景淮见状,不假思索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声音里满是关切:“星澜,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跑得这么急?”
星澜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眶通红,愤恨道:“别碰我,你们都是骗子!”
那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无尽的愤怒与绝望,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凄厉。
乔景淮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
星澜甩开他之后,继续头也不回地朝前狂奔,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乔景淮本想拔腿追上去,可犹豫了一下,心中挂念着母亲,还是决定先去看看母亲那边的情况。
刚踏入凝霜居的庭院之中,乔景淮便瞧见母亲的卧房门敞开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却看到母亲满面泪痕,形容狼狈地跌坐在地。
“母亲!”乔景淮惊呼一声,一个箭步跨到母亲身边,弯腰将母亲重新抱回床榻。他紧紧握着母亲冰凉的手,焦急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您是不是和星澜吵架了?”
乔夫人泪如雨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星澜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一定恨透我了,不会再见我了,景淮,我该怎么办啊?”
说着,她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急火攻心之下,她蓦地喷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渍溅落在被褥之上,触目惊心,犹如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紧接着,她两眼一黑,身体一软,歪倒在一旁,昏了过去。
乔景淮大惊失色,慌乱地冲着门外大喊,声音都变了调:“快来人呐!传府医!”
府医匆匆赶来,他先是为乔夫人把了脉,又翻开她的眼皮查看,随后拿出银针,手法娴熟地施针。
一番诊治之后,府医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微微摇头道:“夫人本就气血亏虚已久,心脉痹阻不畅,此类病症最忌大喜大悲,情绪过激易致气血逆乱。此番遭受这般强烈的情绪冲击,引发吐血之症,更是大伤元气。以夫人现今的身体状况,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乔景淮颀长的身子晃了几晃,险些站立不稳。他伸手扶着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强忍着悲痛,声音沙哑地问:“那我母亲何时能醒过来?”
府医重重叹了口气,收拾着医箱,回道:“我已为夫人针灸,以调心气、化瘀血,目前虽暂时脱离了凶险,但具体何时醒来,实则取决于夫人内心深处还愿不愿意醒来。若是她心结不解,执念过深,恐怕凶多吉少。”
乔钧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闻下人来报乔夫人吐血昏迷,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落,他脸色大变,急忙起身,疾步赶了过来。
一进房门,看到躺在床上面无血色、气息微弱的妻子,乔钧又惊又怒,眼神中满是心疼,平日里那副沉稳威严的模样荡然无存,仿佛只是一个担忧妻子的普通丈夫。
他几步跨到床边,俯身握住乔夫人的手,颤抖着嗓音问乔景淮:“怎么回事?柔儿近来不是好多了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乔景淮站在一旁,双目赤红,哑着嗓子解释道:“妹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一时接受不了,和母亲大吵了一架,跑了出去。母亲伤心过度,胸痹之症发作,吐血昏了过去。”
闻言,乔钧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川”字,沉声问:“府医如何说?”
乔景淮将府医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一遍,乔钧听完,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得好似拉满的弓弦,动弹不得。
他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要想让柔儿醒过来,唯有依靠星澜。
***
萧烨知道星澜今日去乔府是为了验证一件事,星澜没说是什么事,他也没有多问,护送她到了乔府后便静静在外等候。
起初,他还能镇定自若地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一本古籍,沉浸其中,打发这等待的时光。可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地有些心神不宁,右眼皮也不听使唤地突突跳个不停,书上的文字仿若变成了一群乱舞的蝇虫,无论他如何努力聚焦视线,都难以看进去哪怕只言片语。
眼见天色愈发暗沉,暴雪又毫无征兆地纷纷扬扬洒落,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吹得街边的树木沙沙作响,萧烨抬眼望向乔府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星澜迟迟没有出来,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萧烨实在坐不住了,猛地合上手中的古籍,霍然起身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地朝着乔府大门走去。
来到门前,萧烨面色冷峻,对着门房朗声道:“劳烦通报一声,我来接星澜姑娘。”
门房见萧烨未持拜帖,一板一眼道:“公子,没有拜帖,小的不能放您入内,这是府中的规矩,还望公子海涵。”
萧烨眉头微蹙,当即表明身份:“我是国舅府二公子萧烨。”
他心想,自己这身份在汴京城里谁人不知,这回门房总该放行。
怎奈乔钧驭下极严,门房听闻此言,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却依旧不敢直接应允,连忙陪笑道:“萧二公子莫怪,小的职责在身,还得先向郎主通传一声,您稍等片刻。”
说罢,便匆匆转身,向着府内快步走去。
乔府占地广阔,庭院深深,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刻钟的时间。萧烨忧心如焚,生怕星澜在这个龙潭虎穴里遇到什么危险,正要不管不顾地强闯进去,朱红色的大门突然开启,他心心念念的人赫然就站在门后。
只见星澜钗横鬓乱,原本精心梳理的发髻此刻松散不堪,凌乱的发丝肆意飞舞,有几缕还湿漉漉地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双眼红肿,泪痕斑驳,浑身更是湿透了,衣衫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此刻颤抖的身形,裙摆处还不断有雪水淌下,在她脚下积成一滩冰冷的水渍。
萧烨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心像是瞬间被一只大手狠狠揪紧,疼得他几乎窒息,他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张开双臂将星澜揽入怀中。
星澜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在触碰到萧烨温暖的怀抱后,渐渐有了焦距。她看清是他,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祈求道:“快带我离开这里,求你了……”
萧烨低头看着怀中梨花带雨的星澜,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进乔府去找他们算账,质问他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可此刻星澜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他只能强忍着怒火,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貂裘,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星澜,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的寒意。随后,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地一把将星澜横抱起来,稳步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星澜的衣裳和鞋袜都湿透了,必须尽快换下来,萧烨的住所离此处更近,便吩咐车夫尽快驾车回他的私宅。
上了马车,萧烨将星澜安置在柔软的坐垫上,点亮了马车里的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些许黑暗,照亮了她苍白如雪的脸。
萧烨倒了杯热茶给星澜暖手,又取出一块干帕子,轻轻擦拭着她被雪打湿的乌发,一边擦一边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乔家人欺负你了?”
星澜咬着下唇,努力平复着情绪,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滚落。她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将滴血认亲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萧烨听完震惊不已,他早就对乔家人接近星澜的动机心存疑虑,觉得他们居心不良,却怎么也没想到,星澜居然会是乔家的亲生女儿。
星澜见萧烨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泪水依旧不断涌出,哽咽着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狠心的父母,会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毫不留情地抛弃。我设想过千百种情形,他们或是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实在无力再多养活一个我;或是重病缠身,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自知命不久矣;或是遭遇飞来横祸,走投无路,被逼无奈……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锦衣玉食,活得好好的,也根本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就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一出生便被扣上了‘破坏家族气运’的罪名,何其可笑!”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明明我早就对亲生父母不抱任何期待,可得知真相后,却还是难受得想哭,如此软弱,真是没用……”
看着星澜身为受害者却还在责怪自己不争气,萧烨不由愈发心疼。
他伸出手,轻轻将星澜拥入怀中,像哄孩子一般,温柔地安抚道:“不是的,眼泪并不代表软弱,只是宣泄情绪的出口。你是我见过最坚强勇敢的姑娘,寻常人若经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早就被打击得一蹶不振了,可你却始终积极向上地面对生活,还能给身边的人带去温暖和希望,这一点就连很多男子也比不上。所以,你无需顾忌什么,想哭便尽情地哭吧,我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肩膀永远给你倚靠。”
星澜以前并不喜欢流泪,在她心中,眼泪是软弱无能的象征。她不像那些沐浴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流泪会有人心疼和安慰,还可以用眼泪来撒娇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从小到大,她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所以她不得不坚强起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想哭就哭,她不是孤身一人,她也有肩膀可以倚靠。
这句话仿若一束温暖的阳光,穿透了她心中多年来筑起的坚冰,让她心中紧绷已久的弦骤然松懈下来。星澜再也克制不住,靠在萧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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