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2015年,那是她来湘夫人镇的第一天,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宋羽。背着一个竹筐,双手拉着绳子,浓密的黑色长发编成麻花辫,垂落在右肩上。是一个清瘦白净的姑娘,用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沉默地细细观察着她。
黑色的大汽车,是宋羽从没见过的车型,比镇上城区的汽车都高,车身线条硬朗帅气,女生斜靠在车门,比电视机里的大明星还好看。
她浅薄贫瘠的语言无法形容出来眼前人的美,散着黑色大卷发,像瀑布一样顺滑,肤色很白很光滑,一点斑点也没有,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戏本唱的肤如凝脂只是让人对美好留有幻想。
眼睛也很漂亮,眼尾微微上翘,鼻梁的弧度刚好,侧脸好像窗纸上的剪影,嘴唇嫣红,她看出来了是涂了口红。
镇上也有些人涂,那时她只觉得是不伦不类的脸谱,实在欣赏不出来口红的美妙之处在哪里,更谈不上喜欢了。
她就站在那儿,微微转过头,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好像冬天里的雪狐,冷冰冰的,与它对视时,眼神却会蛊惑人,迷人美丽,让人无意识的被她吸引。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叫做气质,是她独有的气场。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就像是……是……
宋羽看了看竹筐,里面放着一堆茶叶,大概是大片茶园里,忽然开出了一朵明艳的玫瑰,昂贵、美丽。
黄色?衬衫,像黄色又比黄色深一点,暗沉一点,又不是棕色,她说不出具体的名字。外套是深蓝长风衣,露出平整的衬衣领,不曾翘起一个角,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恐怕就是拿熨斗天天熨也比不上。
那是她从来没有到达的世界。
“你是来住山茶民宿的客人吗?”
“是。”
“陈哥让我来接你。”
“上车。”楚徊拉开车门,对女孩说道。
“不了,很近,我在前面走。”
女孩拉了拉身上的竹篓,表情有些局促,声音也弱了下去。
楚徊看了眼竹篓,又顺她的视线,黑色布鞋边粘上了泥土,她明白了女孩的拒绝,没有强求女孩上车。
正要上车时,女孩尚显稚嫩的声音忽然道。
“车子开不进民宿,可以停在稻场,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楚徊顿了顿,她带了三个行李箱,一个背包,走过去得走多久。
女孩大概猜出了她的想法,补充道:“很近。”
“你先走。”
女孩背着竹篓,步子迈得很快。楚徊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十分钟后,大概六百多米。
宋羽指了指面前的一大片水泥地。
“就是这。”
大概一百平米的地,有的地方铺了稻草,有的捆成一扎一扎,堆成了圆锥型。有一片区域放着一辆面包车,一辆货车。
看样子这里的人都是将车停在这儿,没有车棚,勉强可以放车。往里走都是土路,她有些担心民宿的环境了,暂时只能放这了。
楚徊打量完,将车停好,从后座拿出背包,打开后备箱。
一个又一个行李被提出来,宋羽十分吃惊。
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行李,这是要住多久?
“陈哥去镇上有点儿事,所以来不了。”宋羽拉过她手上的行李箱,“我可以帮你拿一个。”
“谢谢。”
楚徊歇了打电话的心思,也没有拒绝女孩的帮忙。
开了近两个小时的车,疲惫、无奈、不适,初到小镇的兴奋已经被这里略显贫穷的环境消磨掉,选择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湘夫人镇,还住郊区,她是不是冲动了。
她沉默的托着行李箱往前走,路上有几道视线,她看也懒得看,心情愈发烦躁。
宋羽偷瞄了一眼楚徊,察觉到对方心情不太好。往身后看了看,眉毛压了压,慢慢走在楚徊正后面。避免惹人心烦,一路没有再说话。
山茶民宿,两层楼高的房子,红色砖墙,窗户上支起绿色的棚子,院子里种了枣树,橘子树。两栋房子用一个院子围着。
宋羽提起行李箱,跨过门槛。
“婶婶,客人来了。”
“诶,来了。”
人未到,声音先出来。
女人一米六出头,头发微微发白,身材微胖,看起来能干精神,约莫四五十岁。
陈亚蓉从厨房出来,手往围裙上擦了又擦。
“婶婶,我走了,这是客人的行李。”
“诶好。”
楚徊看了眼,跑得真快。
陈婶提过楚徊的行李箱,边走边解释。
“那孩子叫宋羽,就在隔壁。这么急是要赶回去做饭,她爸走了,老人受不了,第二年就跟着走了,弟弟在上小学。”
“她不上学的吗?看年龄应该念高中了。”
“害,她以前上过学,后来她爸走了,妈身体也不好,靠药续着,家里没什么钱,初中读完就没去了,全家都指望着她弟出息呢。再说,一个女娃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楚徊皱了皱眉,沉默不语,有些惋惜,怪不得心思细腻,不太像她见过的小孩。在重男轻女的环境里,心思细腻也是一种负担。
“一个女娃咋这么多行李啊,那你咋过来的?”陈婶显得十分不解有惊讶。
行李很多吗,楚徊想到小孩那时候的表情,好像和陈婶挺像的。
“开车过来的。”
“你自己开车?”陈婶又惊讶,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好像发呆,又不是,声音弱了下来,“你自己的车?”
“嗯。”
“结婚了没,多大了?”
“还没。”
“还没结婚啊。”陈婶皱眉接连摇头。
楚徊很不喜欢陈婶冒犯的态度,心里烦意更盛,快走了几步,
“有一处稻场,可以停在那里,你是放那里不?”
“嗯。”
“小羽这孩子,机灵乖巧,小羽有没有和你讲下我们这?”
“没。”
“估计有点怕生,这孩子平时话也不多,你看着也话少啊,我给你介绍我们这儿。”陈婶完全不受楚徊话少的影响,热情的输出着。
楚徊安静的听着。
湘夫人镇位于亚热带地区,全年最高温也就二十几度。盛产茶叶,主要靠农业生产,郊区这片家家户户基本都有农田,种上蔬菜茶树,采摘经过晒青、凉青后,送去茶厂卖,也会自己留小部分,自己加工。
“陈力是我儿子,房间都按照你的要求来了,洗衣机,淋浴,床单被套是新买的,全都清洗过了。茶厂有点急事,一大早急匆匆就出门了。我已经做好了中饭,等会就可以直接吃了。”
陈婶简单的介绍民宿布局。
“民宿有单独的厨房,吃饭都在楼下,我做好了会给你端过去,现在就你一个人住。”
“民宿生意怎么样?”
“唉,去年九月建好,到今年三月,也就来了三个人,一个住了一个星期,一个十几天,长得那个也就两个月左右。你打算来这边住多久啊?啊,话说这么多,我都忘了问你名字了?”
“我叫楚徊,还不知道住多久。”
没多久,陈力回来了,看起来二三十岁,寸板头,黄皮肤,和其他人比起来,有一点难得的温润气。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事耽搁了,之前我们电话聊过,这边是先付八百的定金,水电吃住算在房费里,到你离开的那天一起结。”
“嗯。”楚徊从包里拿出证件。
“先在这里登记一下。”
楚徊在本上写下基本信息。
陈力:“楚huai?”,从身份证号算一算,虚岁二十八。
“嗯。”楚徊扫了扫桌面,没有看到二维码,问,“没有付款码吗?”
“啊?”
楚徊心里暗叹这里真是偏僻,拿出银行卡。
“刷卡”
“哦哦哦。”陈力拿出POS机刷卡。
另一边,陈力的爷爷奶奶出来,陈父也回来了,一家五口,小儿子下午放学才回家,中午在学校吃。楚徊事先谈过,民宿的客人和陈家是分开吃的。
饭桌上,楚徊看了看菜色,脸色有些差。猪肝爆炒,莴笋炒肉,排骨山药汤。菜上有很重的辣椒,她不怎么能吃辣,不吃猪肝,汤也是厚厚的一层油。
陈力:“菜不合口?那边还有菜,你看不喜欢那道,我给你换。”
“我口味清淡,吃不了重油重辣,不吃猪肝,不吃大葱。”
“没事没事,水土不服嘛,还有道茄子,我给你把猪肝换了,等会我和我妈说下,不放辣椒。”
“去皮了吗?”
“没……”
“我只吃去皮的。”
陈力尴尬的笑了笑。
这姑娘可真娇贵。
“啊,那还有个萝卜菜?”
“那是什么?”
“一种青菜。”
“算了,就这样吧,留下莴笋。”楚徊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心累又无可奈何,她总不能一点也不吃吧。
中午的饭没有提前交代,这边口味重油重辣,她没吃多少。回到房间简单收拾完,手机响了。
“喂。”
“我的大小姐啊,你去哪儿了?”
“扶源市湘夫人镇。”
“这地名我都没听过,是不是很偏僻,你能适应吗?”
“我现在还能去什么热闹的地方?这里山清水秀,安静。”
“行吧,警方药检结果都公布了,他们又抓着药检结果只能证明一年内没有吸毒。造谣的媒体我已经发了律师函,其他的,我也一律警告了,就是造谣抄袭影响有些大,但对你声誉还是有影响,你最近别上网。”
“其他的?还有什么难听的我没看到,说来听听。”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新闻,唯一影响大的,是那个说需要钱做手术的模特,说你利用身份权利,潜规则小画家,逼迫她画裸照,事后对她性骚扰,不止她一个人。我调查发现,苏找过她。虽然我起诉她诽谤,她在网上公开道歉了,但影响已经扩散,已经三个艺术机构已经取消合作,画展也需要延迟。”
“让她在这个圈消失,离开A市。”
“没问题,不过解决这些负面消息的最好办法,是你出新作品。”
“知道了,挂了。”
楼下,陈家来了几个人。
“嘿,陈力,听说你这来了个大客啊,那车,镇上可没这样的车。有钱啊,还是个女人,哪来的钱。”
“你怎么知道?”
“我路过稻场看到的,她往你这来,长的可真漂亮,身材脸蛋,像天仙一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别乱说话,人就在隔壁楼上,大城市来的有钱人,都不简单,你注意点。”
“你说你媳妇走了有三四年了吧,你今年也二十八了,这里就你读得书多,机会难得,你还不抓紧。”
“她和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再提这事。”陈力警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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