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沉思的鬼面(3)

这蔚蓝比海还深 / 六五零零的墓标

宫殿里的沉默甲胄 / 忘了死神模样

没见过春日的忧郁 / 爱过剩的骤雨

茶勺把船倾覆 / 一头是雪

一头是鲸 / 群山背着冬天来了

像迷路的赫兹 / 钙质的纯白

那天站在观潮台上的你

没见过糜烂的世纪 / 火山的安魂曲

这起始比海还蓝 / 比暗更深

……

见波龙玄是个和艺术无缘的男人。话虽如此,他还是喜欢在平日里捣鼓他的相机,并以一个放映员的身份生活在了电影院里。关于构图和色彩的书家里并不少,我相信龙玄他也都仔细研读过。只是真的在按下快门的时候,他把一切都交给了偶然。比起那些四平八稳教科书似的普通优秀作品,他更喜欢那些仓皇间拍摄的成像不清晰的残影。所以我的成长就寄宿在这些预言似的胶片里,笑也好哭也好,惊鸿一瞥间的鄙夷、愤怒、傲慢,千奇百怪的丑态诸相全都被冷冻起来,收藏在龙玄的私人作品集里。我曾向父亲抗议过他是不是存心整蛊。然而那个温和乃至怯懦的男人却笑笑说:界,只是你读不懂罢了,那些瞬间里蕴藏着真正的真实。对这个答案感到不服气的我回呛道:那你为什么拍鱼的时候不是那样的?每一条都拍得像图鉴一样。这时龙玄又会狡辩:因为那些是海的精灵,对精灵失礼的话,它们可是会逃走的,再然后大海就会死去,所以要心存敬意地去拍摄。我撇撇嘴:说到底就是你不太喜欢人类吧。龙玄摸了摸我的头: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或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界,我们先去水族馆再去海边吧。

结果到最后,我都没有问出口,父亲讨厌的人类里有没有包括我和妈妈。他对我的爱意,在我看来,和对其他人类的爱意是均等的。我有时候觉得龙玄的爱太大了,以至于分到每一个人身上只剩下了一点点。他爱大海,也爱人类,还有那些人类创作出来的角色。至少对于后者他不是痛恨和憎恶的态度。不然我实在想象不出他每天在二楼的小房间里看着一遍又一遍相同的电影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龙玄虽然观赏过上千剧本,却很少把故事带回家,不怎么提及它们,更不会复制和效仿。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男人,直到母亲生病前,他都过着平凡平静的生活:认真工作、娶妻生子、看鱼拍照,仅此而已。在某个下午,他突然问我:界,你喜欢戏剧吗?我摇了摇头,龙玄却安心了似的松了一大口气。现在回想起来,整日与戏剧为伴的父亲也许是觉得我已经获得了幸福一生的车票,才会如释重负,因为戏剧总是大悲大喜,福是祸沉睡的种子,只有节选的快乐,没有长久的幸福。但是很遗憾,这个男人在几年之后,就将他深谙的经验投放于了生活,在清醒的悲痛中逐渐走向绝望,并将书写结局的笔递给了我……

“界。”那时候的龙玄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请允许我所做的一切。”狂暴的海风中,这句话被吹得支离破碎。然后男人紧紧拥抱住了我,那日他对病床上已经离去的母亲也是如此的不舍。从那些坚硬的肋骨间,我吸食到了爱。不是变质的腐肉,而是光与纯粹,哪怕它的边缘已经浸没在了黑暗里。

“你要走了吗?”我问他。

“……”龙玄没有回答。他反问我了一个问题:“你都看到了吗?”

“……”我本可以欺骗他,但我不希望父子间最后的对话是一句谎言,所以我诚实地说道:“不,我没有。我只是感觉到了。”

龙玄没有再说话。所以我连他的沉默也一并吸食了。

然后在几星期后的下午,一条鲸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坠落了。

我的悲伤是黑白的,从整理家里的相簿到签署打工的合同。龙玄虽然在每一张照片下的纸片上都写了日期和备注,但我仍然无法回忆起我究竟在特定的某天经历了什么才会有那么多神奇的表情。相反,隔壁的鱼比我有轮廓得多,身长、学名、分布海域,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已经死了,而那些鱼还活得好好的,并且还会活很久很久,直到人类的记忆干涸,大海里的精灵全部死去。

龙玄给自己的生命打上了E-N-D,因为他是出席电影葬礼的名人,哪怕他面无表情,人们也知道,他的一滴泪是要留给日后的暴风雨,而不是随意地落入脚下的水洼里,所以真的轮到他自己当主角的时候,他再次挑选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在棺木中看我的世界大雨倾盆。

在眼泪里,我几乎能看到他的微笑。他会告诉我:喜剧马上就要开幕,而悲剧绝对不是终点。生活是一场永不中断的闹剧,是大写的F,字母表中E的后一位。

神宫拓也在看到我哭的瞬间就停止了演奏。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只是拉下了自己毛茸茸的帽子,小声说道:词和曲我是不是应该再和鲤司讨论一下。

鲤司说的是他乐队酸酐半岛里的键盘手黑沼鲤司,文学系大三在读。我只见过那个青年一次,耳朵两侧留着姬发似的发脚,脑后的头发长及肩;不怎么爱说话,但用词得体,给我留下了清冷礼貌的印象。

我确信夺眶而出的眼泪是我自己的问题,于是我说服拓也不必修改,词曲都很好,只要鼓手鸠山空音的鼓点进来,就不会有那么抒情的效果。拓也将信将疑,但总算没将其作废,只是在往后的几天里,关在自己的房间里重新编曲。

等到会议之日,他似乎结束了闭关,整个人容光焕发。吐司上放了两片培根,一个煎蛋,一片芝士之后,又放了生菜,番茄和一大勺土豆色拉。青年换上了他的套装:下摆飘逸剪裁利落的黑长外套,打褶的黑长裙裤,方铆钉细皮带交叉的高帮黑靴子,耳钉配了一对AB款,左边一个倒的问号,右边一个吊的感叹号。当一身无印良品风穿着朴素的我觉得这些已经够夸张的时候,斜背着电脑包的拓也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红色法拉利的车钥匙。

“我们出发吧!”

“……”我捧着一堆还没来得及提交归档的纸质报告书,“我不想开会。我不想发表。我有点想死。”

“界人,你不是最喜欢组长了吗?”

“不……比起见组长,我更不想开会……我人有点不舒服,好像又发烧了……”

然而拓也完全没有听我说话,把不情不愿的我拖进了电梯,又推上了车。一路上,音响都循环播放着一首21世纪初的英伦摇滚,我只记得其中的两句歌词:

Pineapples are in my head

(一大群菠萝在我脑子里转悠)

Got nobody'cause I'm brain-dead

(无法理解任何人我思绪停滞了)

等我们到达北剑桥区的名为PENSEE(沉思)的古董店时,我脑子里盛放的不是三色堇,而是旋转的大菠萝,就连拓也脑后翘起的碎发,都像极了菠萝的叶子,在冬日的海风中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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