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蜂尾之毒(5)

自那以后青年彻底沉寂下来。比起冷静,他展现出一种更内敛的气场,像从冬日里提炼出一种绝对的坚冰,在四周建筑起一堵墙。方才的不安和惊恐,魅影似的消散了。现在卡斯帕尔面无表情,或者说青年尽力将那些波动隐藏起来,可即便是那对颜色偏淡的眉没有微蹙,青年的身上总有些许与美利坚的水土格格不入的任由漂流的忧郁气质。对方的真名他也是知晓的,见波界。汉字对于欧美人来说,总需要花一番功夫理解。是否可以将其看作“站在境界线上看见水波的人”呢?似乎来自父辈的祈愿,是希望他不要涉世过深,而成为一个观测者,以一个征兆的解读者送迎那些潮涨潮落。

那么将这样一个中立之人带来这里,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呢?芬·弗莱明不由得质问自己。本身为了一件私人用的微不足道的藏品(他很惊讶自己会如此贬低该工作的价值)而让青年遭受精神上的侵扰真的值得吗?或许在那几日短暂错乱的空间里,给对方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也说不定。可即便如此,作为一个年长者、工作上的前辈和相关领域的专家,却没有出手阻止这件事,他是否也默许了暴力或谋杀的发生?如果卡斯帕尔在某个时点提出抗议,他会立即中止进行中的一切吗?如果被实验对象不是卡斯帕尔,而是一名志愿者呢?情况会有所好转吗?寡言的医生独自思考着这些问题。如果带够辅助的医疗器械的话,他是否也能够克服幻觉给自己做手术呢?成功率会有七成,不,五成吗?此前有过先例吗?

“……医生?弗莱明医生?”

卡斯帕尔的呼唤让他缓过神来。他握着录像机的手抖了一下。重新回到屏幕中央的黑发青年,似乎决定了要在纪念品商店里买什么。极光、雪山、冻湖、夜景组合的明信片。结账后,青年没有什么犹豫,用早已熟练的动作,抽出其中两张,写下近乎一模一样的内容,只是其中一张寄送地址是波士顿,另一张落款标明了精确到分秒的时间。

芬·弗莱明并不理解对方这样做的用意,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耐心等待青年贴上邮票,扔进邮筒,随后一起出门。

室外的温度又一下子降到冰点。红衣黑发的青年哆嗦着哈着气。

“在晚饭前可以再随便走走吗?”他转过头来问。

“当然可以。”

“谢谢。”青年礼貌道谢,小心地走在积雪被扫开的街道上。可每隔一段路,那个瘦弱的身躯总忍不住瑟瑟发抖。

“卡斯帕尔,你是不是觉得冷。”任何人都能看出来。

“是啊,快要冷死了。”青年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朝前走。

“进屋吗?你现在身体虚弱。”

青年摇了摇头,“再一会儿。虽然觉得肺都要冻住了,但是冷让我清醒。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似乎没法在冰天雪地里存活,大脑唯一能够思考的只有当下,我,还有‘很冷’。仿佛只要还觉得冷,我就能靠着这条线索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卡斯帕尔继续说道,“当然,录音和文字记录也很有效,只是万一读解和听解本身也变成了想象的产物,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依凭什么,很像是在一朵云上建空中的楼阁。所以,我的想法很简单,去更单纯地体验活着的实感。就像孩子被烫到会缩手,冷到会发抖一样,饥与寒或许立足于生存最根本的基点上,把我重新钉回人类的尺度上。在物理世界中,我们是再渺小不过的脆弱存在,而幻想世界里,蜉蝣也好巨鲸也罢,哪怕是神是魔,如果不把发散的精力集中贯彻起来,那些虚假的形体也会迅速溃烂。本身幻象就像是一群漂浮的水母,有的像亡者的森林,有的在夜晚也发出炫目的光,但是没有海流的话,那些没有铠甲和鳍的生物,只是被困在原地,不会上浮也无法下沉,光是空有毒刺是什么也刺不中的。您之前也提到过蜂鸟之花会寄生其他生物吧?”

“是的。”

“那么那些驼鹿、狼、熊会和我做一样的梦吗?花知道它的床在思考什么吗?毫无疑问,答案是不吧。难得身为亲历者(被害者)却无法相互诉说,即便真的能够突破语言的墙壁,各自复述的也不过是各自的噩梦(灾厄)罢了。没有框架(外力)的话,我们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去实现什么。一座塔,一个像,伟大图景。我们能成为的不是手啊脚啊,莲花瓣这些零部件(parts),而是连垫脚石都称不上的累累尸骸之路。就算骨头能留下成为化石,已经逝去的血肉却是再也没法复原了。‘您知道这里曾因细菌感染而长久腐烂生疮,那您知道在这副光洁的头骨上,鼻子的正当中曾生长着面目可憎的硕大丑陋的瘤吗?’羊儿们做被吃掉的梦,但醒来后,羊希望被吃掉的不是自己。羊儿一起做梦的话,梦里还会有羊被吃掉吗?或许是浅薄的想法也说不定,渐渐地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孕育着什么。它生长在我的体内,是我的一部分,又完全不属于我。它不明白我在想什么,同时,我也不理解它的。我们是彼此的怪胎。但如果我下定决心想要杀死它的话,它总该会察觉吧,便想尽一切办法来报复我。就像是被铁线虫寄生的毛毛虫冲向青蛙一样,我或许会做出什么自杀式的出格举动。但是很难想象,花想要让一个人类吃下另一个人类,就算它被一同吃进肚里,也不会咬开肠子再钻出来。它如果想要更换宿主的话,只需要血和更多循血而来的生物。所以我想,现在真正危险的或许不是我,而是弗莱明医生你。我害怕……”

“我害怕我会杀了你。”卡斯帕尔的眼中难掩忧伤,“那是寒冷唯一没有杀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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