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侧门

“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加的吗?有忌口的话就去掉吧。”

接过李白递过来的平板,我上下滑动菜单查看已选商品。毛肚、肥牛、虾滑、豆皮、竹荪,我想吃的都有了,除了用来涮的菜外,对方还点了冰粉、酒酿小圆子等甜品,我不免担心起了量。

“会不会有点多了,吃得掉吗?”

“没问题,我可以。”青年点头,“饮料喝吗?”

“不用了,我喝茶就行。”

“好,我也是,那就这么下单吧。”

锅底很快就上桌了,白汤表面飘着几颗红枣和枸杞,而另一半大块橙亮的牛油正慢慢随着加热融化。在这段眼巴巴等待水煮开的时间里,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只是紧盯着面前锅里飘移的油斑。身边不时有服务生把菜送到一旁的木架上,划去小票上对应的品名后离去。直到第一串气泡浮到表面上时,我们都是安静的。

然后,李白掰开了一次性筷子。我也跟着动起来。两声代替祷告的脆响后,饭局正式开始了。辣椒的香气煽动着食欲。

但吃进第一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觉悟不足。整个舌头都痛得发麻,差点流出眼泪。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我赶紧拿起杯子猛喝了几口水。目睹了这一切的李默默推给了我一罐香油。

“别勉强,受不了的话就吃白锅吧。”

“谢谢,太久没吃了而已,我习惯一下就好。”

上一次吃中式火锅似乎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记忆。在没什么人的深夜里,我和龙玄两个人,去了母亲最喜欢的店,点了根本就吃不掉的量,然后一边说着太辣了,一边泪眼模糊地吸着鼻涕。

“别勉强。”诗人又重复了一遍。可当我去追寻他的目光时,青年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涮鹅肠了,仿佛刚才的那句话只是幻觉。于是我也取了一根半透明的嫩粉,在翻滚的红汤里熟练地七上八下。

李抬头看了眼我,没说什么。

“怎么了?”我问他。

“下次再一起来吃吧。”青年说。

“好。”

“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

“别太累了。”李吹了吹筷子上的肉,“你看起来一副快死的样子了。”

“……”

“宝石回收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

“但是出了什么事。”李脸上的表情依旧淡然,“不说也没关系。我无所谓。也有说我薄情的,但或许就是那么一回事。他人的感情很难传过来,中间有一堵很厚的玻璃墙。”

“无法共情吗?”

“也不是,只是迟钝罢了。”青年平静地说道,“对他人而言马上就能感知到的东西,于我来说,可能要一星期或者几个月之后才能醒悟过来,有些时候,还有不管怎么等都无法传递到的感情。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没什么朋友,即便有,也难以维系。毕竟在大家都哭作一团的情景下,那个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的人,不说可恨也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吧。虽然当下我不明白,但之后我意识到人类本能地畏惧与自己不同的异类。他们称呼我为诗人,不光是因为名字,而是揶揄我的不食人间烟火。所以,我是世界上距离诗和人最遥远的诗人也说不定。”

“啊……”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那之前……抱歉。”

“没关系,我自己也已经习惯这个称呼了。”李说,“虽然无法及时回应他人的善意,但露骨的恶意也无法直接伤害我。双刃剑说的就是这回事吧。但是你一样的敏感纤细之人还是不要超负荷的为好。虽然本质上我并不觉得青年之间的互助能有什么结果,是青涩的砸向未熟的,迷惘与痛苦交织,互相搀扶、跌倒、撕咬、吼叫,把咀嚼不了的生肉吞下去,把苦涩的胆汁混着内脏的血吐出来……但我们还是需要尝试与错误,来把这层不能再用的死皮脱去。”

我喝了一口水。沉默许久还是开口了:“我总是梦见一条蛇一样的怪物,重复叫唤着一种声音。它最初出现在雪原里,也就是和弗莱明医生出差的那一会儿……”从这句话开始,我把蜂、鸟、花、月、蛇,所有有关怪诞和隐喻的梦境都托付给了李。

青年边听边吃着,等我的叙述结束时,盘子里的菜也扫荡得差不多了。他用湿巾擦了擦嘴。

“你知道Alebrije吗?”

“不知道。那是什么?”

“最初是一种怪物的叫声也是名字。”李白说,“上世纪30年代有一位墨西哥的纸型艺术家。在他三十岁左右时重病卧床陷入怪梦。梦中有一片森林,里面所有的花草林木鸟兽山水都会突然间变成一种前所未见的奇妙动物,像合成兽一样面目狰狞,嘴里反复叫唤着一个词,那就是Alebrije。即便在他痊愈清醒之后,他仍无法忘记梦中的怪物,然后他给它们取名为Alebrije并开始用纸制作Alebrije。所以,对那个人而言,他非但没有试图忘记噩梦,反而怀念那片奇异之地,并把它作为创作的养分,把不存在之物带来了这边的世界。又或许是其感到了寂寞罢。不管他如何向他人描述那片记忆中的森林,身边未经历过那个梦魇的人都无法身临其境,也无法理解他恐惧之中颤抖着的好奇和仿佛乡愁的爱恋。哪怕是平日里最亲近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任何特权,仅仅是保有距离的他人而已。除了他自己重构那个世界,没有任何办法。”

“李,谢谢你。”那一刻我醒悟了。应该说是被看穿了自己疏远拓也的原因。但与那位艺术家有所不同的是,我的梦并不仅仅是一个独有的秘密,而是一块必须扛起的巨石。我不会复制它,也不会再让其随意滚动。为此,我需要勇气和前行的力量。

“不客气。”他回道,“如果无法立刻下定决心的话,就慢慢来吧。罪的痛苦就由我这个迟钝之人为你分担一半吧。”

我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神情严肃的青年并没有在说笑。

你要怎么做?我没有问出口。但是隐约间我已经猜到了结局。那是如他所言一个异类给出的答案。

我随李白回到了他的住所,然后在那张挂满红线、墙壁四面张贴着沉船事件遇难者信息的房间里,他伸出手,在地板上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来成为共犯者吧。诗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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