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又有什么问题呢？”小百合说，“我不管那究竟是真正的狗还是鹦鹉。既然有狗叫的话，一定是有狗来过，鹦鹉才学会的吧。刻意区分是狗还是鹦鹉的意义在哪里呢？你能确保你所说的全然属于你自己而不是他人思想的跑马场吗？小百合的话，哪怕对方只是一个被创作出来的角色，也会把其当作是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的。所以我列表里关注的那些人，是不是真的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还是会分享自己的日常，就算是捏造出来的人格虚假的人生，然后与我互动，即便背后有一套庞大的词库在运行随机抽调语词。”说到这里女生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得胜的笑容，“何况，站在我面前的李君是真实存在的，而小百合也如假包换。当然啦，你如果实在是不怎么社交的人，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吧。只是我有一个忠告想给李君。”
青年继续听她说下去：“注意脚下。也许哪里就滚落着龙鱼的眼珠。”
“我会留意的。”李白说，“你也小心别摔了。”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青年疑惑了一秒，“没有。”他只是单纯觉得路面不平。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姑娘突然变脸像河豚一样气鼓鼓的。不可解的事情接二连三，也许是鬼迷心窍，他顺着对方的话多问了一句，“如果地上真的有龙鱼的眼睛怎么办？”
小百合蹙眉思索，“总之先捡起来吧。”
“然后呢？”
“也许有特殊收藏癖好的人会想要的吧。”
李白顿时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原本是想套出更多追厄者可能有的行为方式，但小百合的外行程度总给他一种空想少女玩过家家游戏的感觉。他应该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该不会以为还能还给龙鱼，把眼珠塞回去吧？鱼一旦瞎了是不会复明的。”
“没有。”李白矢口否认，但他确实设想过这种可能性。
自己的节奏正在被打乱。必须与眼前的人分别了，他想。这起事件的超自然要素究竟有多少呢？仅是三言两语的谣传就能够将其定性吗？答案自然是不。就连几个月前人心惶惶的魔笛-献祭沉船说，都被他证实只是个巧合。这次的事件，只要他再从头梳理，收集证据，一定也可以真相大白。
李白拿出手机，在邮箱里翻找熊猫人发给他的资料。下滑过程中，瞥到一眼卡斯帕尔和特拉为期两周的休假通知，没有需要对接的事务。
“李君你是改变主意了吗？”
“不，我要回去工作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用词。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一次偏离。他一边沉思一边向市场的大门走去。
既然他这次从人言中来，就必须再回到人言里去。不是一两个特定的人，而是众多的，那些如鸟鸣纷乱的声音，然后滤去不和谐的噪音。
“喂，你就这样不辞而别了吗？”小百合在身后喊他。
但是李白没有停下脚步，快速穿行在小动物粪尿和花盆泥土夹道的气味中。等他走到门口时，女孩没有追上来。他想起那条被铁丝绊住的裙子，那些积压其上的空笼的重量……
小百合驻足在原地反问他。
“……”
不，这不是他现在应该思考的东西。
他摇身又一变成一无所知的异乡人了。
“您知道这里哪里有卖红龙吗？”
回到起点。这是他最初拉起的井绳，他只要继续升起水桶。
“花鸟市场里没有？您能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风吹动了草，但一面之词岂有一捆芦苇的厚度？
“这一带眼睛生病的人很多吗？”
如果只是二三人，不至于惊动大洋彼岸和那些循着灾厄而来的猎人。本世纪的虎狼，早已披上了人皮，进化得巧言令色。
“突然失明吗？医生检查有说什么吗？”
比起伤害暴力事件，精神方面受到的影响更多。
“还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上个月的五号，然后二十一号。”
日期上乍一眼看上去没有什么关联，当日是否有其他新闻有待观察。
“谢谢，确定是在去过市场之后对吗？”
共通点，虽然是一开始就默认的假设。
“不，我不是记者。也不是什么写书的。”
“好的，我会注意安全的。”
热心又敏锐的人民群众……他究竟是被信任的还是被怀疑的？
一个分享八卦的人？
“拜神吗？原来的房子我现在还能看到吗？重新装修了是吗？”
看样子张只是个例。
“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是指……？能再详细说说吗？”
“疯了？然后自杀了……对不起。”
身为邻居的对方笑着摆了摆手，倒是并无所谓。
“有人要砍他？和您确认一下，他是事先知道那里出过事对吗？他有提到过什么龙鱼吗？没有……好的，我知道了，耽误您时间了。”
究竟哪些才是真正有效的信息呢？
杂乱写满几页纸的笔记本现在就躺在床尾。
但是李姓青年此刻并不想伸手够它。或许里面的情报全部都是垃圾。他遇到了瓶颈。不，这个瓶子究竟是什么在哪里都是一个问题。
李白主动给熊猫人拨打了视频电话。
不过一秒，对方的黑白头套就出现在了镜头前，穿戴整齐端坐着。不知是一夜未睡还是因为要遛狗起了个大早。
“诸事还顺利吗？”免去寒暄，他的上司大致也猜到了他的来意。
“不好说。”侧躺在床上的青年报告。
“辛苦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想要所有与‘追厄者’有关的资料。”
“好的。”
“特拉现在是在休假是吗？”
“是的。不用担心，会有其他人负责收集你想要的材料的。”
“其他人？医生，主教，教授？”
“其他人。”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平时我们的任务究竟是谁分配的呢？应该说，在任何人都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是如何知道那里正在或将要发生什么的呢？”
话说回来，他们之中不就有这样一个人吗？
“……”
“是不能回答的问题吗？那算了。”
“其他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没了。再给我一周时间。要是再无进展的话，我就准备空手而返了。你们应该不介意吧？”
“没问题。”
李白挂断了电话。虽然很想去吃一碗鲜虾云吞面，但是没倒时差就外出奔波一天的疲劳攫住了他的四肢。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市场。被雨棚和杂物遮挡住的光线，微弱而浑浊。被囚禁的，被贩卖的，被胁迫的，水槽抑或是笼中，等待他们的明日是什么？
气泵嗡嗡作响，不，那是空调的声音？
规格一致的鱼缸，随处可见的一模一样的房间。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呢？人又是如何分辨哪一滴水是从没关紧的龙头里流出的，而哪一滴是点落在额头上的刑罚呢？
流走的时间正在粉碎脑壳。
一瞬，青年仿佛在房间里听见了小百合的话音
——那可真是不幸。
少女隔着鸟笼的围栏看着青年，谁也没有帮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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