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旧闻大楼

那栋楼最初建起来的时候没有取名字,或者说楼就是它的名字。楼,一栋楼,唯一的楼,统领全部的楼,就像是一个至高的存在,在阐述个体的时候,它同时也包含了所有。所以在提到那栋楼的时候,你不知不觉也把世界上所有的楼也说出口了,而那也正是它的目的,它要把整个世界都装在一栋楼里,一个如人生的剧场,钢筋水泥的集体的大脑。但是在建成后,一个暧昧不清的名字果然有了麻烦,当人们说起楼的时候,大多谈论的都是他们自己家,少数提起了单位、学校,抑或是当地值得夸口的摩天大厦,简言之,没有人在意千里之外是否真的有一栋楼可以代表他们记忆中的楼,若真的有哪一栋楼胆敢这么做,那可真是天大的傲慢无知。

于是在如潮的诟病声中,楼的前面不得不加上修饰词,一开始是“世界”,但很快就被驳倒了,因为其事到如今才被拎到明面上来的野心;其次是“新闻”,但“新”是一个无法谈论的词,只有你的目光永远凝固在它的上面,它才会是它的本意,不然转瞬就会变成其他词,而天底下确实没有什么事情是新的,不是已经发生过了就是正在发生,只有知道的人和不知道的人,而要不要让后者也知道,正是由前者所决定的。所以理论上,这也是个不用多加思索就会被否定的提议,但没有哪个官方愿意拉下脸皮把一栋新建成的楼加上一个“旧”字,哪怕它是真正的旧闻大楼,千年难得诚实到不能再诚实,但是到最后,他们还是决定虚伪一回,就像过去虚伪了很多回一样,把那个永不过时的字给保留了,尽管人人皆知,它是旧闻大楼,而旧闻大楼的电梯导览员就是KAI的新工作。

无论谁乍一听,都会以为这是个近似服务生加导游的活,但KAI实际干下来,却觉得自己是拆弹员,时刻面临着究竟要剪蓝线还是红线的危机。如果判断准确,和他同乘一梯的游客还能平安健康地回家。反之,他则精准爆破了这些无辜的人们,不得不用电梯里的紧急电话,通知随时待命的心理医生又有精神上受到剧烈冲击需要抚慰的朋友。有一次,原本团结和睦的一家三口各自依次在电梯里崩溃的时候,KAI甚至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什么恐怖分子的工作。他赶紧按下了50F的按钮,也就是“快乐情绪”所在的那一层,但是被悲伤和恐惧击倒的人们甚至没有任何勇气迈出通向欢乐笑声的一步,就看着打开的门默默关上,一路下降至出口层。

那天晚上下班后,KAI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寻求了员工心理辅导。

“我最近一直在想,这栋楼设计上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是指建筑意义上的还是里面的内容?”

“都有,实际上,我觉得它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这句话毫无疑问让对方吃了一惊,赶紧按下了一旁录音笔的停止键,把头凑近,小声说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是发生了什么吗?”

KAI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它既不是什么新闻,也不是什么历史,更不是什么世界。人们如果真的想要认识世界,应该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而不是来这样的地方。”

“可是有很多人并没有机会走出去,有这样一栋楼不好吗?”

“你所说的人也没有钱来这里。”KAI说,“楼本身就是一个病态的想法。‘花一天在这里,你就可以了解全世界’这句宣传语也空洞狂傲到可怕。”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它并没有说错。人们对世界的认知是由从不同地方感知和获取的信息拼凑而成的,楼只是将其整合起来了而已。当人在这栋楼里的时候,和他在外面被困于一天没有任何区别。这里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有节日庆典事件灾难,有自然风光人文景观,有诞生成长衰老死亡。低楼层是沉重和苦难的展厅,越往上走越轻盈喜悦,我觉得它在设计上没有什么问题。”

“但它仍是被挑选的。就算人间欢乐大同小异,但是悲苦是收纳不尽,足以沉没想象的。在这栋楼里展示的战争或是灾难,只是一个概念的合集,把时间、地域、个体的、民族的,全部揉碎像拼贴画一样笼统地混杂在一起。有一位带孩子的母亲质问我:‘你们怎么可以给别人看这样的东西呢?’然后我回答了和您相似的话,‘因为快乐扎根于痛苦之上,是光与影的两面’。接下来那位女士仿佛使用全身力气忍住愤怒,一字一顿地发声:‘我想说的是,别人的苦难为什么是你们展示的东西?上面的层我不想看了。’自那以后,我就开始为我的乘客挑选楼层了。”

“所以想必你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就算楼不是真正的世界,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看见真正的世界。人们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而已。你本有机会让他们见到更多,但是现在你自己也放弃了。”

KAI陷入了沉默,半晌,“我没有那样的能力。您知道我的工作内容,我只是欢迎又目送他们离开。如果客人问起了,我才会做相关介绍。”

“但你仍可以尝试让他们改观。”

KAI再次摇了摇头,“列车的行进方向不是由驾驶员决定的,而是由轨道所决定的。无论我做什么,人们还是会沿着惯性继续走自己的路。当世界写作他人的时候,那不过是从耳边过路的风而已。所以我质疑了楼存在的意义,它至多只是某一个人思想的产物,一个巨大的展示用的鸟笼,把里面和外面分开。”

“那么KAI,你觉得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在见波界睡着后,神宫拓也发现周围变得更安静了。他和李白共事的机会不多,交情很浅,以至于两个人在默默刨坑的时候,几乎没有说话。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大家可以把精力集中在挖掘工作上。

渐渐地,最初露出表面的那块白色东西有了更清晰的形状,俯角下细长且有弧度,头尾依旧埋在沙子里,看不见两端。

“这玩意儿到底有多长啊。”小天才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李白很实诚地回答了他。

“呃,其实你不用回答我的。”

“我知道。”

“……”神宫拓也本想就此沉默下去,但很快又没忍住,“太奇怪了。这东西又弯曲了。我本来以为是脊骨,再不济肋骨或其他部位的骨头,但现在看起来它根本不是什么哺乳类动物的骨头,甚至可能不是骨头。而且它埋得好深……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诗人你过来一下,帮个忙。”

“你要做什么?”

“我想沿着这东西把整个手臂伸下去摸一摸,你在旁边拉着我另一只手。万一有什么不对劲,你就赶紧把我拔出来。”

“好的,我明白了。”

随后神宫拓也就趴在了沙地上,按刚才所说的,慢慢把手伸了下去,眉头却越蹙越紧。

“怎么样?”李白问。

“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等等、我们换到对面的另一侧,你还是拉住我。”

“好。”

半分钟后,神宫拓也还是一样严肃的神情。

每次李白问,他的回答都是“等一等,我们再换个别的位置。”

就这样左右不同地点测试了不下十次之后,神宫拓也终于打算公布他的新发现了——

“那是某种扁薄的像墙一样延伸的东西。有多深现在还不清楚。如果它是无限向下拓展的也就算了,问题是另一种情况。万一它是有限的,我们可能就要换一种挖掘方式了,水平方向和竖直方向。但考虑到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还是赤手无工具的状态,简直是最致命的配置。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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