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海和天

小学时同桌写作文,因为他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他妈妈就偷了邻居家的鸡给他煲汤,这件事被他写成作文。老师挑了出来,不是作为范文讲解,而是说这种事不可以写出来,妈妈的做法是错的。

我躲在被窝背着爷爷打着电筒偷看《城南旧事》。有一篇最后写,英子心想,我分不清海跟天,也分不清好人和坏人。

我的妈妈,她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了,托亲戚关系找到的工作,工资基本用来供舅舅读了书,大概因此过得很辛苦,等到舅舅读完大学她开始相亲,结婚的时候刚好三十岁,同一年就有了我。我读幼儿园的时候,一到假期她就把我放到舅舅家养。她带我去舅舅家做客,会顺手拿走家里的东西,半箱牛奶,一袋冰箱里冻着的水果,诸如此类,她会说她是光明正大的拿,会纵容弟弟抱着别人家孩子的玩具不撒手,最后结局往往是主人家不好意思地说着拿走没事的客气话。去别人家做客却不带礼物,反倒拿走主人家的东西,这让我觉得很丢脸,为什么她却不会不好意思呢。

小时候我对爸爸妈妈的印象总体来说是很好的,小孩子当然会爱自己的父母,就像我们理所当然认为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她对我好,保护着我,说她很爱我。在我看来她是好人。不过小孩对恶大概也天生敏感,记忆帮我把诸如此类的事深刻保留了下来,在脑子发育完全的过程里捞出来用,用来证明她不完美,不好,不善,甚至都不再是小时候以为的完全单纯的为我好了。

好人和坏人的分界线逐渐消失。

道德是十分无聊的东西,至少在我学习的专业里它通常被抛弃掉,除非我们专门谈论它。

真正有道德的人,不是致力于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有道德的。‘乐于助人’,意思就是从帮助别人中获得快乐,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只要能够帮助别人就好了,就算是失去自己的生命也没关系,但是如果为了帮助对人来说甚至算不上迫在眉睫的事却因此丢掉了自己的生命,天平的两端倾斜,救助者放上的筹码超重了,但没关系,她并不觉得后悔和不甘心,可能因为某种于她而言的特殊意义,这种意义具有巧妙地使天平平衡的效果。

真正有道德的人却想,能帮助别人,这就已经使我感到满足和幸福了。

好人就是那些真正有道德的人吧。做出那些善的事不为了意义,高兴和满足来自于帮助别人这件事本身。爱你,对你好,只是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快乐。

可是那些没道德的人那些超出道德的事,难道不可说不可写吗?

我之所以逃避和抗拒教师这一职业就在于此。万一哪天迫于生计而选择这一职业,出于这种原因,或者存着这样的念头,我会永远鄙视我自己的。

我们把好老师称为教育者,不意味着存在做老师的及格线那种东西。老师的职责是教书育人,方法是言传身教。教书和言传是遇见的老师们都在做的事。然而育人和身教呢?以我的经验看来,我并没有看到有多少人能够把它做好的。毕竟任何职业的背后都是每一个活着的有个性的复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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