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朔跟在村民身后来到了老李家门前。
爬满寒霜的铁栅栏院门自己打开了,劣质香烛味混合着纸钱燃烧的味道瞬间逸散开来。
圆形方孔的纸钱被风席卷着,混在漫天飘洒的大雪之中。
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大黑狗此时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身形僵硬,皮肉溃烂,殷红发黑的血液染红了地面积雪,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门口。
老李夫妻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院内,一口红木棺材就躺在他们前方的地面上。
披麻戴孝的老李夫妻跪在棺材前,背对着院门,边磕头边痛哭着。他们就像是不怕疼一样,额头咚咚磕在地面上,动作整齐得宛如提线木偶。
搭好的灵棚凭空出现在他们上方,阴风平地而起,魂幡纸穗和灵棚里的挽联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火盆里的纸钱像是烧不尽似的,那越烧越旺的火焰没有一丝暖意,反而有种诡异的阴寒。
余朔看着那些身形僵硬的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老李家中
村民们死鱼肚皮般青白的眼球直勾勾地看着那口红棺的方向,双腿如同僵硬的假肢,脚步拖沓,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地上发出“嚓…嚓…嚓…”的单调摩擦声。
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唢呐声还在嚎叫着,时断时续,在此起彼伏的唢呐声和凄厉的哭声中,双目翻白的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挪到那红色棺材前。
他们没有上香,也没有烧纸,只是停下,如雕塑般直挺挺地围拢在棺材周围,用那双没有黑色瞳仁的眼珠呆愣愣地看着前方。
余朔排在队伍末端,轮到他走到院门前的时候,棺材周围已经围满了村民,已经完全看不到披麻戴孝的老李夫妻,更找不到靠近棺材的空隙。
当他迈进院门的那一霎,哭声戛然而止,围在棺材旁边的村民如上了发条的木偶,齐刷刷地扭过头来,无数双翻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余朔。
注意到这些村民们的动作,余朔把自己叠的金元宝全扔进了燃烧的火盆之中:“我也是来吊唁的客人,你们继续,不用在意我。”
随着金元宝燃烧殆尽,那些村民重新扭过头,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见实在是找不到挤进去的空隙,余朔干脆拍了拍挡在前面的村民:“你好,麻烦让一让。”
虽然言语很有礼貌,但动作却一点都不客气。他话音刚落,就见一只只惨白的手从挡路的村民肩膀上浮现,直接将那些挡路的家伙扒拉到了旁边。
挤到棺材前,余朔这才注意到,棺材并没有盖上棺盖。
他扶着棺材边沿微微俯身,看向棺中。
一个圆脸年轻人正躺在里面,他穿着厚重的黑色寿衣,双手握拳紧紧贴在身体两侧,脚上系着绊脚索。
找到了,李明璋果然在棺材里。
和院子里那些双眼翻白看起来像梦游一样的村民不同,棺材中的李明璋是清醒着的状态,眼睛睁的很大,只是神情茫然,好似傻了一样,呆愣愣地望着夜空。
和余朔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李明璋空洞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了,猛地打了个寒颤。
“我——”李明璋刚喊出一个音节,就被余朔捂住了嘴。
余朔竖起食指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虽然李明璋没有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但他也不傻,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棺材中肯定很不对劲。
他没有挣扎,也不再尝试发声,只是惊恐地看着余朔,试图用眼神求救。
余朔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棺材中的李明璋除了双脚被绳索捆住以外,双手也被捆住了。
掀开有些过长的寿衣衣摆,能看到几根红黑色的麻绳从他腰间绕过,缠了几圈,把双臂死死固定在了身体两侧。
见状,余朔试着解开困住他双手的绳子。然而他的手刚触碰到麻绳,那些双目翻白的村民们忽然动了。
那些围在棺材旁边的村民就像是被风吹弯的麦杆,‘唰’地一下弯下了腰,低头看向棺材里。
看着自己上方突然垂下来十多颗翻着白眼的死人头,李明璋被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好在余朔又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见这些村民反应如此大,余朔不再尝试动李明璋身上的东西,而是把手垫在李明璋的后背和膝盖下方,尝试把李明璋抬起来。
李明璋表情变得更加惊悚了,脸色惨白一片,冷汗刷刷直冒。
已知,人有两只手。余朔的一只手正在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在扶着棺材沿,那么自己后背和膝盖底下的那两只手,是什么东西??
余朔没有在意李明璋的表情变化,他一直在关注着周围的村民。
他发现当他试图把李明璋从棺材里抬起的时候,那些村民竟发生了恐怖的异变——他们在腐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腐烂。
一块块麦穗形状的恶心脓疮从他们脸颊凸起,没有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块块淤黑泛紫的尸斑,并在迅速扩散。全白的眼球在不停震颤,隐约好像有黑色眼仁即将翻了过来。
那一直没有停歇的唢呐声和哭声,此时也突兀的停下了。
余朔连忙停止了动作。虽然不知道这些村民腐烂会发生什么事情,但直觉告诉他任由其发展下去肯定会非常危险。
随着余朔松开了手,村民们身上的异常瞬间消退。
现在可能时机不对,得另想其他方法把李明璋从棺材中救出来。
余朔轻轻拍了拍李明璋的头,李明璋愣了一下,眼神逐渐空洞,再次恢复了刚才那般无知无觉的呆傻状态。
好消息是李明璋暂时没有危险,坏消息是不知道这种状况能持续多久。
如果真是按照葬礼流程来的话,那直到第五天封棺起灵之前李明璋都是安全的。
但是普通人能坚持五天五夜不吃不喝吗?
就在余朔思索该怎样把李明璋从棺材中救出来的时候,忽然响起了‘扑通’‘扑通’的声音。
在唢呐声和哭声都消失了之后,这声音在死寂的夜晚中十分明显。
声音是从后院的方向传来的。
余朔看了看棺材中的李明璋,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身向后院走去。
因为沃土村两侧都是大山,所以耕地面积十分有限。大多数耕地都是位于房屋后院,面积大小和前院差不多,不超过自家房子的范围。
像这种大小的耕地种种自家吃的蔬菜水果之类的还行,但要种出能够全家人吃一年的粮食就有些困难了。
也不知道那位‘神明’是怎么让这贫瘠窄小的地种出能供养整个村子的粮食的。
余朔顺着院墙,走过了院前和房子中间的小道,来到了后院。
村民们房子的后院并没有像前院那样有围墙阻隔,站在老李家也可以清晰看到其他户人家后院的耕地状况。
明明是寒冬腊月,但还是能看到那些积雪未化的耕地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未收割的作物。
随着余朔的靠近,‘扑通’‘扑通’的声音越来越响,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直笼罩月亮的乌云也散开了。
月光变得愈发明亮,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周围的耕地,照亮了耕地上那些丰收的轮廓……人形的轮廓。
余朔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人类躯体被半埋在耕地间,青白色的身躯和肥沃的黑土融为一体,稻秆从他们的躯干中钻出,蛛网状的裂痕遍布全身,宛如破碎的瓷器。
他们的皮下血肉几乎被消耗殆尽,纤维状的乳白根须代替血管在他们体内穿插。
那些头颅直挺挺立在稻穗间,无法瞑目的双眼望向天空,稻穗从黑洞洞的眼眶中抽出,沾着脑髓液的谷粒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半透明的胸腔处,可以清晰地看到藤蔓状根须缠绕肋骨生长,和地面齐平的心脏部位鼓出个拳头大的瘤状物,正在拍打着地面,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
每家每户后院都有十多具这样半掩埋的土地中的人类。
饶是余朔曾经见过很多形态可怖的鬼物,在见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还是感到了不适。
更让人难受的是,即使已经变成了这样,这些被埋在耕地中的人依旧还活着。
他们干瘪的嘴唇一直在微微翕动着,从口腔中钻出的嫩绿胚芽随着微动的嘴唇轻轻颤抖,带着血丝的露珠顺着颤动的叶片滴落。明明指甲缝中都钻出了细密的气生根,可那膨大成节瘤状的手指关节还是会偶尔突然痉挛抓握。
余朔垂眸看着这片肥沃的黑土地,眼中满是悲哀。
原来是这样丰收的啊……
有些人,总是喜欢在迫害同类的这件事上展现出他们的别出心裁。
怪不得如此分散的小块土地能养活一村子人,甚至还食物富裕到可以在寒冬腊月连开六天流水席。
用把活人种地里这种方法来换取丰收,那让村民长生的方法大概也差不多吧……
所谓的丰收,所谓的长生,不过都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真是恶心至极,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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