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场交易

李沧东思考了整整一个晚自习,把《水浒传》都快翻烂了,找到一些其他人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关于水浒传里卢俊义和史文恭谁才是武力第一这个问题,终于得出了明确结论,卢俊义的武力确实是高于史文恭的。

李沧东不喜欢史文恭,这个出场很少的祝家庄教习师傅,他死的潦草,半夜骑着照夜玉狮子马逃出祝家庄,可惜遇到了被自己射杀而死的晁盖冤魂,饶是一身好武功,见了不符合唯物主义的东西,还是心慌意乱,被卢俊义阴阴的用朴刀扎了屁股,掉下马来,这样的落败方式多少有些不体面,尤其是相较于他那惊心动魄的辉煌战绩--他曾经只用了区区的二十回合,就斗的秦明力怯,望本阵容便走。

张爱玲说过的人生有三大憾事,鲥鱼多刺,海棠无香,红楼未完,李沧东很不要脸的想可惜张爱玲不喜欢研究水浒,否则她列举过的憾事必然要再多一件,卢俊义和史文恭这两位绝世高手,未能够堂堂正正的决斗。

李沧东心满意足的扫视四周,觉得有些得意,迫不及待的想要找个人分享此重大结论,目光扫到了许烟花,他的同桌,此时此刻正在安静的写着数学试卷,仿佛已经在菩提树下坐定了。

李沧东觉得这个许烟花只知道憋着一股劲儿的刷题,忽然有了落寞的感觉,就如同曹操青梅煮酒论天下,到头来却发现对面坐着邢道荣,真是扫兴。

可惜天下英雄,只我一人。

“李沧东,晚自习,你东张西望干什么?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啊?”张建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教室门口,皱着眉头,手里端着透明玻璃杯。

张建军,班主任,四十多岁,平头,常年穿着海澜之家的黑夹克,敞开拉链,身体已经在发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真要拉上估计得被撑开。

“这节晚自习下课,课代表把今天数学作业收一下,我看看做成了个什么样子!尤其是你,李沧东!我看你一节课了!”

李沧东被批评的闷闷的,低着头,装模作样的在草稿纸上写了俩公式,才发现中性笔没怎么有墨水了,狠狠的甩了两下,又听到张建军说要重点检查他今天的作业,抬头看了眼黑板,确认今晚的数学作业,一张学校自制的综合测试卷,从桌洞里抽出来试卷,满卷空白,犹如白雪。

完蛋,光顾着想卢俊义,忘记想数学试卷了。

他晚自习结束前是绝对写不完这张数学试卷的,或者说他其实肯定能写的完,但是不想动笔。但被盯上了还不写就有点过于挑战张建军的权威了,刚开学没两个月,他早就通过狐朋狗友摸透张建军的底细,他是个没事喜欢喊家长过来的主,坐在办公室里和家长谈心,喜欢翻日历,婆婆妈妈的一条条的列举出学生在学校的罪状。

李沧东最近绝对不能让张建军把家长喊来,他这段时间正在和爸妈激烈的谈判,正处于最紧要关头。

他的中考属于是超常发挥,英语靠着蒙和猜竟然勉强够到了班级的平均分,这才上了华星高中。

他爸妈觉得上了高中就该收收心了,高考是决定人生的大事,如果没打算出国的话,最好提前打好基础,不至于到了高三的时候再着急忙慌的去女娲补天,但是李沧东觉得才刚上高一,还是想着争取每天两个小时的游戏时间,理由是劳逸结合,学习效率会更高。

最近李沧东他爸已经被软磨硬泡的松口了,但是问题是他爸说话不做主。

他爸思想相当开明,年轻的时候就是在溜冰场跳霹雳舞的一把好手,招女生喜欢,跳舞的时候,小女生都尖叫。他爸心里爽翻了,但是装作很不屑一顾的清高模样,沉浸在舞蹈里,还是没止住向人群撇了一眼,看见了被同学强拉硬拽到溜冰场玩但是兴致寥寥的李沧东他妈,窝在角落里闲闲的搓毛衣上起的小绒球。

一见钟情。

可惜是单方面的,李沧东他妈心思机敏,一眼看穿他爸跳舞时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装什么清高?

第一眼没能留下好印象,任凭李沧东他爸如何追求,他妈都很温柔和坚定的把他爸拒之门外,并告知,请不要把自行车停在她家门口那颗刚种的枣子树上,影响小树发育,开花,结果,她等着第二年吃枣子呢。

直到1987年,费翔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唱《冬天里的一把火》,在追光灯下扭动腰身,漂亮极了,全国女生呼啦啦往中央电视台给费翔寄情书,李沧东他妈也不例外,被迷得不要不要的,但是他妈有着少女的傲娇,觉得写情书寄到中央电视台有些过于露骨甚至是低俗了,她含蓄的在日记本里给费翔写情书,来回的倒腾剪切几位朦胧派诗人的诗句,当做原创,看台湾的言情小说看多了,幻想着有费翔有一天会到她鸟不拉屎的老家演出,捡到她的无意间丢失的日记本,翻开,看见一个少女青春里暗无天日的喜欢。

他爸陪着他妈幼稚的小侄子玩弹珠,捡鞭炮,打听到这个消息,当机立断,骑着全身晃荡的梅花牌的自行车,驮着麻袋装着的近一百斤的私盐,半夜出发,顶着春寒,一路北上,四个小时,几十公里的路程,就为了一斤能多卖几分钱。

往复半个多月,赚到一笔钱,他爸照着费翔的样子,整了爆炸头,买了红色收腰小礼服,黑皮鞋,看着电视机一招一式的拆解,转学迪斯科。

他妈再见到李沧东他爸的时候,心里漏了一拍,有宛宛类卿的错觉,大概是知道费翔捡到写满她小心思的日记本没有任何希望,他妈也就答应了他爸的追求。

爱情里略有讨好的习惯延续到了夫妻关系里,家里面他爸说话不做主,不止一次,前脚信誓旦旦的对儿子说这事就这么定了,谁也改不了了,后脚就被他妈一句淡淡的不行给推翻了

真正一锤定音的只能是他妈。如果这个时候他妈被喊过来,再让张建军那张添油加醋的嘴胡说八道一番,一天玩两个小时游戏这件事指定就泡汤了。

李沧东只觉得死刑已断,只等秋后问斩,心境一片凄凉,但是他不会老老实实的等死,人必须得发挥主动能动性,不然和猪有什么区别?猪过年被杀都知道扑腾几下呢。

张建军恰如其分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就急匆匆的往外走,估计又是哪个领导的电话,领导一点屁事,属下就得十万火急,张建军甚至没能在离开教室门口前留一句经典的安心自习。

李沧东透过窗户确定张建军走远了,看了眼同桌,许烟花正安定的写着试卷,身形板正,聚精会神,看动笔的位置是写到了最后的大题了。

李沧东知道许烟花的成绩很好,刚开学的时候,全年级进行了一场摸底考试,许烟花考了班级第六名,年级排名200左右,按照学校去年的高考结果,处于985的边缘水平。

可能是出于先进带动后进的考虑,张建军开学调座位的时候,硬生生的把许烟花和李沧东安排成了同桌。李沧东却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

摸底考试的第一名是路景州,这个第一名既是班级第一名,也是年级第一名,这个成绩出来的时候简直是震撼全校。路景州的数学试卷被作为样卷张贴在宣传栏里,最后一道几乎是学校出卷人用来给新生下马威杀威风的刁钻难题,部分数学尖子生,都只是求了个第一问未知数A的值,然后放弃,但是路景州拿了满分,更何况解题过程写的当真是行云流水,几乎不见更改的痕迹,唯一写错的那两行公式被平直的横线淡淡的划去了。

华星高中建校几十年,像是这样的事情也是屈指可数,上次普通班学生摸底考试考到年级第一的学生,学校老师曾语焉不详的说已参与了某项重大的国家项目,解决发动机材料在几千度尾流下的耐高温问题。张建军那几天的脸上大为增光,红润,走路都带风。后来听初中和陈心水一个学校同学说起过,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是近乎妖孽般的人物,尤其是数理上的天赋堪称暴力,按照他的水平,没能考到重点班,几个同学在中考结束的聚会上暗地里推测过,有且只能有一个原因--答题卡忘涂了。

李沧东决定向她的同桌,第六名的许烟花发出求救信号。

李沧东小心翼翼的用中性笔戳了戳许烟花的胳膊,生怕打扰她菩提树下悟道:“喂,你好,请问你的数学试卷能让我借鉴一下嘛?如果你愿意借我借鉴的话,我明天给你带KFC的全家桶作为报酬!谢谢!”

许烟花疑惑的转过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李沧东,对着李沧东微微一笑,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应了,她低下头继续写未竟的数学试卷了,用很礼貌的神情径直无视了李沧东的真诚请求。

李沧东颇为不爽,气闷了,怎么这么冷漠啊?一句话都不说么?哪怕是拒绝也说句话啊?

但是李沧东不占据任何道理的不爽在一刹那消散了,因为一张字迹清秀的数学试卷被轻轻的推到了他的桌面上。

“不好意思,最后一小问有点没思路,写的慢了,刚写完。”许烟花小声的说着,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

原来是自己狗眼看人低和有眼不识泰山了,李沧东挠了挠头:“好的,好的,没有关系,谢谢,谢谢。”

人在紧张和犯蠢的时候喜欢重复着说一样的话,李沧东,重复说了两次好的和谢谢。

她侧过头,睁着明亮的小圆眼,郑重问到:“你明天真的...?”

李沧东正抄着数学试卷,一下子没回过神:“真的什么?”

许烟花小声的嘟囔说:“就是你刚刚说的啊...”

李沧东恍然大悟,信誓旦旦:“给你带肯德基?放心,说到做到,明天肯定给你带全家桶!做不到我就是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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