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春风化暖,万物复苏。
宋姝坐在摇椅上,抱着食盒,仰着头,任由那和煦的暖阳随着摇椅的晃动照在脸颊,伸出手向前一抓,却见春光从指缝间溜走,化成困意,静悄悄地躲进她的眼里,渐渐地,眼皮愈发的沉重。
几日前,宋姝与阿公可算能放下笤帚歇歇,只一夜过后,院里便又能瞧见两人忙活的身影。
宋阿公应小娘子之请,在照着她说的样式打制躺椅,而另一边的灶房里,宋姝正为次日的踏青忙活着。
之前将芥辣鸭掌送去胡府,胡小娘子送来小瓶桂花蜜与信道谢,信里三段话,两段赞赏,一句邀约。
宋姝穿来大宁朝这般久,还是头回有小娘子邀她出游,这下,平日里淡定自若的宋小娘子也耐不住兴奋,立马跑去灶房泡上一盆绿豆,再沉些草木灰制碱,准备明日带些桂蜜凉粉与栗子糕做点心。
倏地,一阵叩门声传来,宋姝猛然睁眼,起身拿起一旁的竹篮往外走。巷里停着一辆马车,而车内的胡小娘子正撑起帘子向她招手。
宋姝灿然一笑,爬上车,片刻之后,厢内就传出小娘子们的说笑声,伴着车轮滚动,消散于巷间。
“阿珠,我怎的闻见有桂花蜜的味道。”胡嘉月取过一旁的手炉递与宋姝,忽觉四周游移着一股桂香,惊奇地问道。
宋姝未应声,只轻轻地掀开食盒内的莲花碗盖,里头摆着几块苍翠欲滴的凉粉,上头浇着薄薄一层桂蜜,正随着马车行驶悠悠颤动。
胡嘉月小口微张,眼中含有期待,“这是由绿豆粉制成的吗?”
宋姝点点头,绿豆解暑,在炎炎夏日,来上一碗冰镇的绿豆凉粉最是爽口,但若要问她缘何在春日做这道点心,她只能回上四字:心血来潮。
待至东郊,一眼望去,田野边人头攒动,多是小娘子们在成群结伴的嬉闹。宋姝和胡嘉月二人挎着篮在野间漫步,不远处还有些小娘子在颠着蹴鞠。
“你会吗?”
“不会,但也能试试。”
“那我们下回一同去看蹴鞠赛吧!”胡嘉月听罢,收回眼中的艳羡问道。
宋姝想了想回道,“也行,不过那规则我却是看不懂的。”
听到这话,胡嘉月赶忙将宋姝拉至树下,让小婢摆上蒲团,而后坐着与宋姝细细讲解。
半晌过后,宋姝可算明白,原来,这蹴鞠最常见的玩法唤“筑球”:在远处离地三尺高处一设风流眼,鸣笛击鼓为号,左右两队人轮流脚传蹴鞠,手不可触,球不能落,最终由球头踢入风流眼,过者为胜。而之前宋姝在角球铺前见到的,则是专门杂耍蹴鞠的伎艺人,这类玩法称“白打”,供人观赏。
忽的,宋姝握住身旁人的手,问道,“我的食肆就要开张了,到时就用这法子引客,你觉得怎样?”
胡嘉月呆愣愣地看着她,不解其意。
宋姝收回手一合,握至胸前,目如朗星,说道,“届时,我就在池子对岸设几个风流眼,远近高低各不一,食客就站廊前踢。且每个口子都定下不同的好处,或是削价,或是送菜,入的眼越难,得利越甚。”
胡嘉月听着,眼神愈发的亮,忍不住夸道,“好法子!只这是每桌出一人呢,还是皆能上?”
“自然是人人皆可参与,且每桌以最难的口子为定。”
“那现食肆只你和阿公二人,忙得过来?”
宋姝轻咳,她和阿公本不打算雇人,但后来细想,她要留在灶间,阿公则要招待,那谁来送菜呢?
故而他们这几日托了牙人,要寻个能说会道的小二来,为人还要本分。至于这月钱,宋姝偷偷打听,发现开封物价虽高,但月钱也不低,足足高了宋大郎府中小厮一番有余呢。
大抵是宋姝难得慷慨,牙人很快就带来几人,阿公仔细考量后,定下一人。这人年过二十,站在院里衣着洁净,再问上几句就能知他口齿伶俐,看着脸虽有些嫩,但家中小女都早已能走能跑。阿公满意地与他定下工钱,每日一百五十文,且让他初八早些来。
“那..你可有将食肆要开张的消息散出去?”
宋姝点头,回道,“这有的,本就想着明日上街找几个闲汉帮着传一传,接着再去书肆书堂花些银子,将这事刊上小报。”
胡嘉月点点头,这确实是时下铺肆掌柜惯用的手法,且他们还会将铺中售卖的物件,使人拿着在街边叫卖,听到宋姝的回答,她也放下心来。阿娘今日特意嘱咐她,要问一问宋家食肆的安排,若有需,他们也能早些来帮帮。
宋姝看着身旁的食盒蠢蠢欲动,小心地挪至身前,取出里头的莲花碗,舀一勺桂蜜凉粉递与阿宓,接着再给自个也来上一口,桂花的芬香渗入凉粉,直至吞下,嘴中都还留着余香甘味。
在这烂漫春日,尝上一口夏意绵绵,品着秋时桂香,挥别那冽冽冬风。
两人又举着栗子饼,酥脆的饼皮裹着沙糯栗泥,丝丝甜香诱着她们舍不得下咽。
只两位小娘子聊着吃着,突然发现竹篮内空空如也,抬头相视无言,赶忙起身顺着田野小道往前走。
身旁经过好些个小娘子,有人见着她俩篮中空空,误以为是不识野菜,无从下手,便抓起一把上前送与她们,宋姝二人笑着接下。最后,加之她们自个采摘的野菜,这篮中竟也堆了大半。
归家后,宋姝坐在井边将野菜洗净,荠菜可拿来和馅做馄饨,婆婆丁搭着豆干来一道呛拌凉菜,最后再上一盘油盐炒枸杞芽儿,宋氏野菜宴便上桌了。
宋姝枯燥地坐在桌前,碗中热气都将散尽,而阿公却还未带着阿弟归来,她不由得站起身,走至门外,巷间不时有邻里路过,宋姝笑着与他们见礼。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宋姝回头,见是辆陌生的马车,她失落地后退让道。
“阿姐!”
马车缓缓停在宋姝面前,车把式将马凳取出,车上爬下两位小郎君,其中一个快步跑来抱住她,宋姝低头一瞧,她阿弟可算是回来了。
“多谢卫小郎君送我们一程。”阿公笑着与另一位小郎君道谢。
接着,宋修然又跑回去与小郎君附耳低语,好一会,两人才依依惜别。
待进屋后,阿公才与宋姝叹气解释,他们的车在半道上不慎卡进沟里,众人前脚帮着抬出,后脚这车轮子又坏了,好在阿竫的同窗路过,发现他们有所不便,就顺道将他们捎了回来。
宋姝摸摸碗壁,发现其只留余温,刚想拿起去灶间一温,对面的两人早已执筷,显然是饿急了。
待至七分饱,她放下筷问阿弟,“这卫小郎君可是你好友?”
宋修然点点头,低头思索了会才道,“嗯,他是我同窗,我常分与他吃食,这才走得近些。他之前午食皆由家中送来,但没几日,他家中也不知缘何竟不再送吃食,我见他也不喜书院里的饭菜,便分了些烩饭与他。”
宋姝心下顿悟,但好奇心却被勾起,这书院的饭食难道真的没滋味?怎的一个个都不爱吃呢,但今日人家热情相助,她也要准备些点心做谢礼。
至于小郎君口中的烩饭,则是宋姝做好让他带去的,阿公有日回来道明鹿书院空了间灶房,专供学子热饭食用,而像宋修然这般小的孩子,给几文钱也能请厨子帮着热热。
于是,宋姝与阿弟商量,总将凉菜放饭中热了再吃,多少有些烦琐,不如直接炒些热食让他带去,不过,这要改成每三日才能带一回。
宋修然无助地看向阿公,却见对方头也不回地走向院里,而阿姐这话说是与他商量,实则是在直接告禀他,最后,他还是点头答应。
缘由很简单,宋姝坐那在给手抹润肌膏,动作缓慢,勾得他心里不禁升起愧疚,拉着阿姐轻声说着热食也不用带了。
宋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拍拍他的手背,心疼地道三日一次还累不着她。
最终,两人愉快地达成一致。
饭后,宋姝将那蹴鞠法子道与阿公,但发现若是自个做那风流眼,此番过后便会闲置。宋姝心下忖量,决定去角球店租用。
“我也要看!”宋修然在旁亢奋地喊道。
宋姝则温柔地回头,“你要去书院。”
宋修然定在原地,随后难过地抱着蹴鞠,坐在门槛上,嘴里嘟囔,“再也不要与阿姐玩了。
”
二月初七,宋姝买来一叠小报交由闲汉在街上发,自个则是在给食肆前后两条巷的邻里都送上一份,当初宋家上门送糕点时,各家皆是半信半疑,认为他们是邵家请来做戏的。
邵家之事,宋姝没心思去置喙,但她还要在这做生意,附近邻里都是潜在食客,因此,她现就差敲锣打鼓宣扬一番,不过,到明日也没差了。
二月初八,天晴,宜开张。
宋姝将躺椅搬至二楼树下,今日春光透过枝杈,斑驳地撒在廊道上,若是在夏日,这地儿也是个消暑的好位置。她扶着木栏往下看,发现门外已零散地站了些人,于是急忙下楼。
众人站在门前,那儿贴了张食单,上边列着菜式与价钱。
宋姝前几日还对食单一筹莫展,直到胡小娘子提醒她,灶间只有她一人,若是菜式复杂或菜品过多,那她真就成了那逢年过节的砧板——忙不过来!
因而,她就依据每日买来的菜蔬定食单,来客一眼便知,至于这菜式,则是一半旧,一半时鲜,除开香酥鸭、芥辣鸭掌等,今日还加了一道竹筒饭与宋嫂鱼羹。
“宋老,这是要点爆竹?”
人还未至,这门外就传来胡东家粗犷的嗓音。
油盐炒枸杞芽儿:参考《红楼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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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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