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晴空一碧如洗,而灼灼骄阳则高高悬挂其上,无一不昭示着今儿是个好日子。
宋姝一推开房门便瞧见阿公喜气洋洋地站在大水缸边,仔细看才发现原是在整理衣容,他身上穿着的正是自个昨夜偷摸溜进他屋子里放下的新夏衫,古朴的灰绿长衫,不会过分深沉亦不张扬,那一刻,阿公的身影与小娘子的小时记忆慢慢重合,彼时他的背还不曾佝偻。
小娘子暗暗点头,对自个的眼光很是满意,而大小也刚刚好,毕竟几月前是宋姝哄骗他去成衣铺特意量的身尺。
“阿公,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宋阿公被这气吞山河的喊声吓得一颤,手里抬着的木桶不慎溅起水花,他赶忙放下检查衣衫,幸好他躲得及时,随即,小娘子从不远处飞奔而来抱住他。
“阿公,您得活得长长久久。”
宋姝闷声闷气地说道,只这一句便引宋阿公眼眶泛起雾色,小娘子趁他未回神,一溜烟地钻进灶房。
宋姝这边窝在灶房里马不停蹄地剥虾,院中,小郎君也走出屋子与阿公贺寿,还自以为放轻声音阿姐便听不着。
“阿公,长衫这块是我缝的,是不是比阿姐做得好。”
宋阿公顺着他的手指低头一看,嘿,腋下不易察觉的地儿果真有一排歪歪扭扭的针线,他笑着拉过小郎君连连道谢。
倏地,宋修然扭捏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塞入宋阿公怀中,抬头间又立马跑进灶房喊着要帮阿姐干活。
起初,宋姝还很欣慰阿弟能来相帮,但不过片刻,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阿弟,他那边横七竖八地躺了好些个虾身,无一可用。
“你牵着羊去隔壁唤柏水,让玉川楼在暮时前将菜送来。”
“哦。”
宋修然闷闷不乐地将矮凳归于原位,而后丧着脸走出门,阿姐语中的嫌弃之意毫不掩饰,他难过极了,再一抬头,方还在院中的阿公此时却在门口与人交谈。
“定罪了好,定了好。”
宋阿公宽慰地点点头,其实早前醉仙楼掌柜一被抓获,便对纵火之事供认不讳,今早也不过是升堂定罪,听及这小二被判以流刑,而掌柜则是要在牢里待上五年,宋阿公终是能放下心来。
“那我家食肆关张修葺这般久,白遭这难啦?”
宋修然从门口探出小脑袋问道,巡捕们只说一切都尘埃落定,却只字未提他家应得的赔偿。
“小郎君莫忧心,这事我们知府早有安排,待你家食肆修葺后,再将这所费的银钱及耽搁的生意一起算,到时再定赔偿也不迟。如若他们给不出现银,府衙会将那酒楼抵卖,绝不会少食肆一文的。”
宋阿公再次满意地点头,眉间平布多日的忧愁顿时烟消云散,他家小郎君不提这事,他还记不起,见巡捕要离开,他摸出几粒碎银强塞过去。
“你们等等。”宋修然一手拽着一个不肯让他们走,“若要算银钱,不必等食肆完工,阿公现在就能给算出来。”
“不急,我们不急。”
宋阿公带着歉意与他们说道,顺手把孩子抱了回来,两个巡捕面面相觑,而这时,院里又响起另一道女声。
“我阿弟说得对,阿公,您带着两位大人去前边取账册单子吧,至于食肆耽搁的生意,便按之前与胡府结的银钱来算。”
宋修然挣脱开阿公的禁锢,脚好不易沾到地,他又鼓着脸说道,“阿姐当初上胡府帮忙还是食肆刚开张时,现下生意早盛于前,上月卫姨就送来了整百两。”
宋姝不好意思地朝他们笑笑,过了小会才接道,“许是侯夫人大寿,卫娘子想让我们也沾沾喜气便多给了些。您二位与知府说一声,我们食肆少点补偿也不要紧,只盼这案子能快些结。”
那两位巡捕连声道是,“那便劳烦宋掌柜帮着算算。”
宋阿公把小娘子拉到一旁,脸上甚是不解,“阿珠,这是何意?”
“阿公,自食肆走水,您就整日心绪不定,大伙都看在眼里,这再要拖上十天半个月的,您自个不觉着有什么,阿弟可要替您愁坏了。再说这事本就该早些与我们定下,今早开审时一同判决。”
接着,宋姝又转过身让阿弟赶紧去将羊牵来,再磨蹭下去,今晚的寿宴大伙便只能干坐着闲聊了。
宋修然吭哧吭哧地拖着小肥羊往外走,好在它性乖不闹腾,待走至卫宅门前,任他怎么唤里边都不见有动静,小郎君急得都快掉眼泪了。
过了许久,门突然开了,但出来的却不是柏水。
“卫小叔,柏水在吗?”
卫知止听到这称谓,眉心一跳,蹲下身严肃地指正他,“你该唤我阿兄。”
小郎君一头雾水,可还是眨巴着眼继续问,“卫小叔,柏水与我约好要一道去玉川楼的,这都快吃午食了,他怎还不出来呀?”
“我家中行二,你唤卫二兄也使得,先改口,我带你去玉川楼。”
宋修然委屈地抽抽鼻子,心想自个又要挨骂了,阿姐本就忙,他却一点儿也帮不上,小郎君不禁悲从心底来,红着眼眶趴在肥羊身上不作声。
卫知止哭笑不得,拍拍这个有原则的小郎君说道,“柏水还在屋里头睡着,你去找他。”
宋修然猛然抬头,“真的?”
“真的,我去给你们赁辆车来。”
说罢,卫知止便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向里边跑去,独留他与这呆然的肥羊伫立门边。
树影摇曳,微风轻拂而来,卷着蝉鸣萦绕于巷间,此起彼伏,舒云与匆匆艳阳将仲夏盈满,马车上的铃铛碰撞出空灵的声响,待至巷中时又戛然而止。
“阿公,祝您春秋不老,古稀重新。”
胡嘉月笑眼弯弯,举着她特意为宋阿公画的松鹤图说道。听闻今日只请了她们一家,阿娘还来与她取经问宋阿公喜欢甚,她思来想去觉着阿公与阿珠一样,只热衷于挣银子,平日里见他不是在敲算盘便是在记账。
于是,胡东家大手一挥,豪迈地使人去金银铺定金算子,因怕吓着宋家人,东家娘子便将算子改成巴掌大,但这也足以撼到宋阿公。
宋姝也不知何时出的灶房,在后边挽着东家娘子笑意晏晏,见阿公还在与胡东家推诿客气,她一个箭步走上前帮阿公收下,“还得是咱叔,我明年也要争取给阿公打个能敲声的金算盘。”
宋阿公一听急了,忙阻拦她说道,“哎,夏衫好,还是夏衫好。”
语毕,众人笑作一团。没多久,小郎君终是归来,东家娘子怜爱地搂着他,柔声问他怎不来家,而身后的柏水则指挥着人将菜食摆上桌。
“真的好鲜呀。”
胡嘉月挥着双手把味往鼻尖赶,虾汤只闻着便口齿生津,恨不能一尝鲜意。忽而她的眼角瞄见不远处炉上正煨着铜锅,一掀开,白蒙蒙的雾气瞬时将她环绕。
“这是乳酿鱼。”宋姝走来为她解释,其中的乳并非是奶,而是借猪肘子、鸡鸭等滋补之物吊的浓汤。肘子、鸭腿等食材洗净后直接入凉水熬制,不辅任何佐料,小火细煨,只需个把时辰,骨肉里的油脂便会层层溢出与汤相融,色白如乳,故而得此名。
炖煮这汤得选用黑猪,可宋姝跑遍开封肉铺都未寻到,最后还是托胡东家帮着使人去乡下收来。
胡嘉月迫不及待地尝了小口,猝不及防间被热汤烫着,她舞着手引来好友的注视,虽口不能言,但宋姝也能瞧明白她的意思,随后小脸上扬起一抹自得。
不止是这汤,里边的鱼也甚是鲜美。把鲤鱼斜刀划几痕,入油锅煎至金黄,而后置入白汤中,待滚滚白浪汹涌而起时,佐以少许盐调味,再加些爱吃的菜蔬便可。
宋姝作为厨娘,悄摸给自个开了小灶,往沸腾的汤水中加了不少口蘑与豆腐,在她看来,炖鱼怎能少了同样嫩滑的豆腐呢。
“胡阿姐,你们是在背着我偷吃吗?”
两人闻声望去,发现是宋修然在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再仔细一瞧,小郎君因着视线被灶台挡住,还踮起了脚尖。
“这话可就伤我们的心了,你阿姐哪回未给你留吃食。”胡嘉月佯装难过轻声说道。
谁知小郎君嘴角一撇,眼中的悲伤更甚,他一把抱住胡阿姐哭诉道,“才不是,阿姐这几日出门觅食就不曾带吃食回来,这也罢了,她非得在我做纸册时,坐我旁边详说那些吃食的味道,害我刻坏了好几张纸。”
胡嘉月听得目瞪口呆,转身一看,宋小娘子正眯着眼品汤,对阿弟的控诉充耳不闻,那享受的神态像是尝到了人间至味,之后还砸吧着嘴故做回味状。
“胡阿姐。”
宋修然小心翼翼地喊道,他想让面前之人帮忙唤醒自家阿姐的良心,但显然他低估了两人的交情。
胡嘉月温柔地摸摸小郎君,问他可有想吃的甜食,“酥黄独如何?常家饼肆新出的,每日只供百块,卖完即止,连我都只尝过一回,外酥内柔,特别香,只可惜是咸口。”
宋修然的神思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飘向酥黄独,而后伸出小手偷偷指向阿姐,用气音问道,“可以只给我买吗?”
但不巧,宋姝端着面碗正从她们身旁经过,听及此,她云淡风轻地说着,“明儿无事,我也上街去看看谁家还存有芋子,酥黄独中将豆酱换成糖霜豆沙想必也不错。”
抱歉抱歉,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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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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