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至胡宅侧门,宋姝便轻车熟路地摸到灶房,在里头等候的除代云外,还有胡府的厨娘阿莫婶。
“宋小娘子,您可算来咯,今儿做什么菜,我来给您打下手。”
阿莫婶热情地接过小厮手中的食盒,掀开一瞧,里头好几层的馎饦与馄饨,她又拍着大腿喊道,“既要做面食何不将活留与我们,您这头熬汤那头还得揉面,多辛苦呐。”
“无事,阿苗帮着呢。”
宋姝笑着把坛内的鸭汤转至砂锅里,这几日见阿公身体似是不如以往,她便熬了这锅老鸭汤,留了几碗在食肆中继续煨着,剩下的她全捎来了。
这汤顾名思义便是要选用老鸭炖之,且得是在山林间放养多年的老鸭为佳。宋姝先前就已过水辅以生姜料酒去腥,还有葱姜佐料必不可少,为锦上添花,高汤中还加入了小碗药材,有枸杞子、龙骨等。
与寻常鸭汤不同,宋姝选择另起灶火熬制一锅高汤,接而再把鸭块置入其中,煨上个把时辰,满满一锅老鸭汤,揭盖时散出袅袅雾气,下边还藏有乾坤。将勺沉底一捞,浓酽汤香扑面而来,勺中赫然躺着不少鸭块与陈皮等滋补物,汤面还浮着些许菌子。
锅盖一合,白雾就被挡在下边,而厚醇的香味却顺着缝儿飘在空中,似有若无地勾着众人心底的馋意。
阿莫婶偷摸地走至宋姝身旁,“小娘子,这老鸭性寒,在夏日进补再好不过,只是..”
“只是什么?”
“怀了孩子的妇人能吃吗?”
“当然,万事皆讲求适量,老鸭汤滋阴养颜,喝上小碗自是不成问题。”
阿莫婶搓搓手,平日里讲话想来直率的她今儿却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宋姝好奇地拍拍她,“怎的,您儿媳有孕了?”
“是嘞,前些日子刚能摸出脉象。”
“那好事呀,阿莫婶,这是您头个孙辈吧?”
“是极,是极。”
阿莫婶方才还皱成一团的脸忽而舒展,满脸堆笑,连外露的牙缝都藏不住她的喜意。
“这汤我熬了不少,等会儿就给您留出一份。”
“哎,我不是这意思,我家儿媳心善业勤快,可近日苦夏总没胃口,小娘子您是做生意的,我寻思着要是能吃,那便去食肆买上一份。”
“何必这般麻烦,我们又非生人,若凡事都如此计较,咱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打起交道来也累,您说呢。”
阿莫婶皱着眉思索片刻,发觉还真是这个道理,她懊恼地一拍脑门,“瞧我,寻常不这样的,也不知怎的走了死胡同,小娘子爽快,以后有甚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宋姝举着洗净的胡瓜从她身侧经过,“阿莫婶,不必客气,就算没这事,我有难你也定会来帮,不是吗?”
走出灶房,小娘子迈着轻盈的步伐绕过一条又一条廊道,而后驻足在学堂窗外,里头将将不过六个学子,其中还有一个是她阿弟。
这些孩子性子活泛且有教养,尽管教画的是女夫子,他们也未有轻视。
嚓嚓嚓。
半晌后,胡嘉月忍无可忍地放下画笔,靠近窗棂时刻意放轻声音,“你换个地儿吃吧,我腹中本就空,听你这声我更饿了。”
宋姝手中的胡瓜还剩小半,闻此,她只能眨着无辜的大眼笑道,“对不住,下回一定。”
然后宋姝又把瓜递到胡嘉月嘴边,见她咬了小口后捂着嘴吃尽方转身离去,这期间孩子们都专心于手中笔墨不曾抬头,宋小娘子不禁感慨,他们小小年纪有如此定力,日后即便在画道上不显,在其他地儿也应是大有所为。
没过多久,孩子们便要开饭,个个都乖巧地坐在饭桌前等开饭,阿莫婶走进屋子,对着灶房内忙活的几个小娘子喊道,“五份馄饨,两份馎饦。”
下一刻,胖乎乎的馄饨从宋姝手中滑入汤内,随着沸腾的泡沫沉浮于间,她每捞出一份,旁边就有人接过往外走,至于她们自个,在孩子们下学前便吃过了。
“哇,我要吃的一滴不剩。”
阿沁激动地绕着桌边蹦跶,待吃食上桌,她又迅速爬上椅子,辛勤一日就等这时刻了。
“还烫着呢。”
“我知道!吹吹就好。”
宋修然瞧她小手蠢蠢欲动,便忍不住出声提醒,这老鸭汤馎饦离火不久,阿姐还特意叮嘱他们必须等放凉,故而大家都未动筷,只阿沁双眼放光,那眼珠子是一寸也移不开上边的馄饨。
阿沁就住胡宅对面,当初这宅内突然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她阿婆便好奇地在巷里打听,得知是胡小娘子要将宅子改成画院,外院暂且空着,日后做赏画用,内院却是要改成学堂教画,于是归家后就将此消息转述她爹娘。
彼时阿沁听着还觉得无趣,毫不留情地抛下家人,一溜烟地跑出去寻小伙伴了,哪能想到她爹娘正在家中商量着要将她送去胡小娘子门下。
初时她确实不愿,哪怕有好几个相识的同窗也在此,直到宋修然与她道宋阿姐几日后便会接管暮食,她顿时心花怒放,归家后也不再躲着爹娘,而之后每日吃暮食都成了她最欢快的时辰。
胡嘉月舀起一勺汤轻轻地吹,老鸭汤与乳酿鱼不同,汤色非白,但又不如鸡汤清澈,其中的枸杞子焖在汤中渗出红汁,染得这锅汤泛着微微红棕。
“没有腥气。”
“对!没有!”先前来食肆吃过槐叶冷淘的徐小郎君立刻接过话,他的味觉灵敏,最不喜带腥的吃食,家中厨娘做的鸭菜总有土腥气,他回回吃不惯,阿爹还责备他挑食。
宋姝刚好在后边听见了对话,她啃着胡瓜坐在阿弟身旁与他们解释,“鸭肉一旦处理不好,就会有浓浓的腥味,但这老鸭在下水前,我多加了一道工序,将它带腥的部位全都切除,因此只需稍稍焯上小会便只余下鸭肉的香滑紧实,吃不出一丝腥气。”
“原来如此,那我回去后要与阿爹说,才不是我挑食。”徐小郎君口齿不清地喊着,他口中的吃食还未来得及吞下。
这馄饨是豌豆苗鸡肉馅,浑圆小个落入腹中,回味绵延,惊奇的是与鸭汤一同入口,一点儿也不相冲。
“睿思,给我也尝尝馄饨呗。”
徐小郎君闻声后手中动作一顿,他神色纠结,有些不舍,可出声的又是他好友,最终他还是恋恋不舍地让出几颗馄饨,不过也换来了小碗馎饦,他心急火燎地塞入嘴里,馎饦亦有其风味,没有馅料加持,但更有嚼劲,和着汤滋味更甚。
可惜宋阿姐早已立过规矩,暮食不宜多吃,每人碗中都是同样的量,吃过便止不得续。
“阿珠,这鸡肉和鸭肉,唔,怎么说呢?”胡嘉月细细品尝馄饨,其中鸡肉要比鸭汤更咸些,好在新鲜苗尖爽口清脆,一口主食一口汤,有一种道不明的满足感。
“就像是宋修然与卫柯!两个人关系好到难舍难分!”阿沁一脸餍足地抬起头,人家碗中多少还剩几个,而她却已在嘬汤了。
“阿沁说得对。”
胡嘉月用帕子遮住嘴回道,她确是这个意思,桌边的孩子除阿竫外,每个人都咧着嘴大笑,而笑得最欢快的当属阿竫亲姐。
“不许胡说。”
宋修然侧过身子避开大伙的目光,可这一举动正巧使他看见阿姐笑得花枝招展,他不乐意地抱着宋姝胳膊,“最近阿珂家中出了事儿,他一直心绪不宁,我不放心才跟着他的。”
宋姝的笑容瞬间滞在嘴角,随即又点点头道,“豌豆苗是经鲜鸭油拌匀后方加入鸡肉的,所以你们才会有这口感。”
“难怪。”胡嘉月接着又转身嘱咐阿莫婶,“这法子好,您回去也教教家中厨娘。”
“是。”
饭后,胡嘉月带着孩子们去庭院里赏花,宋姝拉着阿弟跟在队尾,轻声问他侯府是出了何事。
宋修然一问三不知,“阿姐,他不与我说,我也不能追着问呀。”
“对,你做得对。”
“那阿姐,你能再多做些甜食吗?我想带去送与他吃,要不然我再做一回叮叮糖吧?”
“我看是你嘴馋了。”
宋姝“恶狠狠”说道,小郎君想起糖食还不忘抿嘴回味,那小模样是想瞒过谁。
“过几日吧,阿公在给你做新玩意儿,届时你请他来家,我给你们做新食,保管没吃过。”
“真的?”
小娘子点点头,然后示意他赶紧跟上小伙伴,自个则回到后院与阿莫婶她们聚在一处,吃着冰镇的寒瓜,再躺在摇椅上吹凉风,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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