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月打完一套军体拳,栖川的面色缓和不少,她将揣在怀里的玉箫拿出来,吹了一支不怎么悠扬的曲子。
夜风将箫声荡开,使其声响更难以寻觅。这样没气势的曲调,在丹药的加持下,终于挥散出隐秘的毒素。晚月说:“要是箫声能隐约到听不见,就能取人性命于无形。”
栖川放下箫管,说:“没用。”
晚月偏过头看她,问:“怎么就没用呢?”
“我不想取谁的性命,这个技能对我来说没用。”栖川定定地望着地面,忽然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我倒是想回去。”晚月想起这个就烦,又把问题原样返还给栖川,“你有资格说我吗?那你怎么不回家?”
“我不能回去。团里经费不足,养不起那么多人。我派不上用场,肯定又要被赶出来了。”栖川仰头看天,“到最后大家都会离开我,我还是趁早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吧。”
她说到这里,突然转头对晚月道:“我说了我的理由,该你说你的了。你为什么不回家?你也跟我一样惨吗?”
“没有诶。如果有人敢逼我卷铺盖走人,我会动手打人的。”晚月说得不假思索,她承诺道,“这样吧,接下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怎么可能。”栖川扭头不看她,“你不会的。”
“别不信嘛。我是九重阙的人,炎龙不是跟你说过?就算不在你身边,我会在天上看着你。”倒计时的声音响在身边,晚月揽住她的肩膀,“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栖川不习惯这样的接触,正要推开晚月,便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她回过头,竟然是团长站在那里,见她转头,像是怕她逃跑一样冲过来按住她的肩膀:“你去哪了?”
栖川吓得呆住了,结巴着说:“没,没去哪。”
“你今天怎么没回来吃饭,大半夜还在外面瞎逛?”团长一把搂住她,揉着她的脑袋说,“大家都要担心死了,要是你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办?你记不得回来的路的。”
栖川挣开她的手,说:“你不是说我没气势吗?”
“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磕头。”团长连连作揖,哀求道,“差不多就跟我回去,把你搞丢了大家都会怪我的。”
栖川问:“你们不是不要我了吗?”
团长大怒:“谁说的?”
栖川道:“经费。”
“经费不够可以挣啊,不至于丢下同伴。”团长把她拉起来,“我听说最近美发行业很挣钱,回家跟你细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很危险,可能会遇到鬼哦。”
“我又不是一个人在这里,”栖川挥手指向一直没说话的晚月,忽然想不起她的名字,“王——你叫什么来着?”
没人回话。她扭头看去,身旁已经没有人了。
团长摸不着头脑,问:“你在跟谁说话?”
栖川指着身边的空位说:“这里刚才是有人的。”
团长吓得一激灵,压低声音确认:“不,不会是鬼吧?”
栖川大声争辩道:“不是的,这里刚才就坐着个人!”
“别说了……”团长后怕地说,“赶紧跟我回去。”
她跑过来时就只看见栖川一个人,如今听栖川笃定地说这里有人,怪邪门的。栖川见她怕得瑟瑟发抖,晚月的身影又消失得太快太干净,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
团长拉着她就要回家,栖川走出几步,回头看时,冷风中好像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她搓搓眼睛,一切都像是年久泛黄的画卷般,纸上的景色晕染得辨不清原貌了。
逐渐扭曲的景物仿佛被一层浓厚的烟雾隔断,晚月在香烟缭绕中睁开眼睛,面具还盖在脸上,手是捆着的。
那倒计时又开始了滚动,晚月翻身坐起来,周围的线香和烟熏味呛得她咳嗽。身边有人说:“老爷,起来了。”
跪在地上捻念珠的老人头都不抬,说:“别管。”
听见那声音,晚月蓦地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这老东西的声音,把她打到水里去泡七七四十九天耳朵里全进水她都认得!这不是她飞升前害死她家牛的那个老县令吗?
看来她还在锁佩环的幻境里。那绳子在腕上绕得极紧,将她两手反捆在身后。晚月一使劲儿挣脱绕了手上三圈的绳子,跪在她面前的人都叫起来:“它起来了!”
鬼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总不能在这里把他们全都弄死,万一搞坏了剧情怎么办。牲醴台下众人见她端坐着,心下虽然惊讶,但还是跟着老县令一起念起了咒。
这场祭祀晚月有印象,是吝啬的老县令家里要祭先祖,强行抢了不少农户的耕牛来当祭品。晚月家里唯一的牛就被抢走了,她记得自己是跑到县令府里讨说法的。
那天她没被绑,也没被推到牲醴台上。那现在是怎么个事?晚月伸个懒腰,正要下台问个清楚,门外就有个家丁见鬼了似的跑进来,汇报道:“不好了,那个女人来了!”
晚月早就到了,还能有谁来?老县令慌忙站起身子,挥手排兵布阵:“先把抢来的牛围起来,千万别让她带走!”
家丁们纷纷寻枪拿棒,围成人墙挡在晚月面前。晚月还没搞清楚状况,那老县令又高声说:“我管清平县这么多年,是县里所有人的衣食父母。要头牛怎么了?谁敢不给?”
晚月一脚踹中他后背:“看不见我在这吗?”
老县令被她踹得一趔趄,扭头道:“畜生!不许闹事!”
骂谁啊?晚月心头火起,撸起袖子就要大展拳脚,门外忽然传来打斗声,一个拿着半截棍子的家丁滚进来,晚月看见自己的锄头钉在那人肩膀上,被人抬手收走了。
看见拿锄头那人的脸,晚月下意识捂紧了脸上的面具。拿着锄头走进来的不是她自己吗?怎么有两个晚月?
拿锄头的晚月脚步虚浮,仿佛身体状态不佳。她将锄头挡在身前,扬声说:“把我的牛——把我的姐姐还给我!”
老县令厉声说:“我看你是失心疯了,把一头犁田的牛当成姐姐!”他立刻吩咐左右,“把她打出去,别浪费时间。”
原来自己在他眼里是头牛!晚月如遭雷击,惊恐之余也没忘记寻找逃生办法,这老头接下来肯定要杀牛祭祀,被他当成是牛那还了得,百分之百会被乱刀砍死的。
晚月跳下牲醴台,撞翻挡在面前的家丁。台下那个舞锄头的晚月见她脱身,赶忙伸手拉住她,两个人一同跑了。
两人拉着手一路飞奔,将老县令的疾呼和追上来的家丁远远甩在身后。跑到人潮熙攘的大街上,晚月才松开不住喘息的那人,扯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路人询问情况。
路人被她吓得不轻,被她扯着又甩不开手,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神色,转头对她身边那个气喘吁吁的晚月说:“这位姑娘,你家的牛真有灵性,拦着我不让我走啊。”
晚月崩溃地松手,路人避之不及,一得空就撤了。突然失去当人资格的晚月觉得难以接受,正准备找个地方冷静冷静,拿锄头那人突然伸手拉住她,道:“姐姐,是我啊。”
晚月盯着她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智商直接被清零了,手和声音都是抖的:“我是我,她是我,你是我那我是谁?我是她,我是你,你是我那你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我是你,不是,我是晚月,不是,”那人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也被绕晕了,“我是栖川——你记得栖川吗?”
栖川。晚月当即抖擞精神,反手抓住她:“你是栖川?”
“没错,”好不容易说通,栖川松了口气,跟她解释道,“你走后我碰到那个锁佩环,就被那股力量带到这里了。”
晚月点头,指着她的脸迟疑道:“那你现在是……”
栖川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发现我变成了你。刚开始我没反应过来,而且这几天你好像生病了,那些人说要抢走我们家的牛,我没能成功拦下来。”
晚月拉住她问:“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打你?”
栖川摇头:“还好。他们抢牛的时候我不在家。”
“你头好烫。”晚月摸她额头,关切道,“吃药了吗?”
栖川说:“就是出去拿药的时候牛才被牵走的。”
晚月将手放下来,刚才在幻境里经历太多,如今看到她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身边的行人低声议论,晚月本不注意,只是那些人的目光都望向这边,叫人难以忽视。
买猪肉的商贩说:“真的疯了,在跟牛说话呢。”
被母亲牵着下学的小孩说:“好可怜。能不能帮帮她?”
那妇人压低声音说:“少管闲事。作业写完了吗你?”
晚月当场瘫倒在地,现在在别人眼里栖川是晚月,而自己只是一头牛啊——那个锁佩环居然能改变物种?
街上人来人往,栖川想把她拉起来,她慌忙撤开,爬得远远的,拔高声音说:“你别过来!现在我是变成牛了?”
栖川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如果她现在没变成牛,那栖川为什么不说话?可见是真的变成牛了。栖川走到她身边又要拉她,晚月立刻说:“你先别碰我,我现在变成牛了,晋江是不让写人外的。”
她闪身躲到街边的水缸旁:“这章不会过不了审吧?”
栖川拽不住她,只好劝解道:“你先冷静一点……”
“我要怎么冷静,以后要当牛的人又不是你——”晚月扒着水缸边缘,差点把水缸掀翻,“既然这样,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就回县令府把那个老东西当场撞死。”
“先别去,你现在在我眼里是个人,只是别人看不出来。”栖川晕乎乎的,就怕她重新跳回火坑里,一把抱住她喊道,“昨天被带走的时候还是牛,今天就变成你了。”
晚月回头看她:“难道说,是我成精了?”
栖川拼命摇头,指着水缸里半满的水说:“不是,你要是不信我说就看看水里的倒影,分明就是个人嘛。”
晚月依言低头看去,水缸里的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倒进去的,混得跟泥浆似的。好在今天天高云淡,是冬日里最宜人的艳阳天,阳光把水缸里的脏水照得透亮。
那滩泥水映出趴在水缸边的两个脑袋,一个是穿了晚月皮肤的栖川,一个是晚月本人,依稀可以看出是个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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