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风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件需要修补的家具,手指划过断裂的茬口和磨损的边角,眼神专注,像是在诊断病人的医生。老师傅给他指点了工具摆放的位置和一些基本材料后,便又坐回门口,继续编他的竹筐,偶尔抬眼看看里面的动静。
沈初珣帮不上太多忙,便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拿出记账本,借着从高窗投下的一束光,再次核算他们岌岌可危的财务状况。数字依旧刺眼。他抬起头,看向正在忙碌的裴聿风。
裴聿风选中了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八仙桌。他量尺寸,挑选合适的木料,然后用刨子开始处理木材。随着他手臂稳定地来回推动,薄而卷曲的刨花如同柔软的木色丝带,簌簌落下,带着新鲜木料的清香,渐渐在他脚边堆积起来。那有节奏的“沙沙”声,和着窗外隐约的鸟鸣,竟奇异地抚平了沈初珣心头的焦躁。
他放下本子,走过去,蹲在裴聿风身边,捡起一片刨花。木屑沾在他的指尖,带着阳光和树木的生命气息。
“我能做点什么?”他轻声问。
裴聿风停下动作,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他看了一眼沈初珣,目光落在他沾了木屑的手指上,眼神柔和了一瞬。“把那几个榫眼清理一下。”他指了指旁边几个需要重新接榫的部件,递过去一把小刻刀和一把小刷子,“小心木刺。”
沈初珣接过工具,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剔除榫眼里积年的灰尘和残留的旧胶。这工作细致而枯燥,需要耐心。他做得慢,但很认真。偶尔抬头,能看到裴聿风正用力将新修好的桌腿敲进榫眼,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坚毅。
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脚下的刨花堆里,洇开一小团深色。
中午,老师傅的儿媳送来了饭菜。简单的青菜豆腐,加上一大碗白米饭,装在粗陶碗里。两人就坐在仓库门口的木料堆上,沉默地吃着。饭菜味道普通,却带着锅灶的温暖。
“手艺不错。”老师傅吃着饭,瞥了一眼仓库里那张已经站稳的八仙桌,对裴聿风说了一句,算是夸奖。
裴聿风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
下午,工作继续。沈初珣清理完榫眼,又开始帮忙打磨修补好的部位。砂纸摩擦着木料,发出均匀的“沙沙”声。他的手指很快就被磨得有些发红,掌心也火辣辣的。
裴聿风看到了,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查看。他的手掌宽大,指尖带着薄茧和木屑,握住沈初珣纤细泛红的手指时,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疼?”他问,眉头微蹙。
“没事。”沈初珣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裴聿风没说话,从旁边拿起一块更细的砂纸,塞回沈初珣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在需要打磨的木料上轻轻移动。“这样,省力。”他的声音低沉,响在沈初珣的耳边,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沈初珣的心跳漏了一拍,任由他带着自己动作。裴聿风的掌心完全包裹住他的手背,温热而粗糙,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带着清晰的指引。那感觉,比昨晚的亲吻更让他心悸,是一种融入骨血般的亲密和教导。
打磨了一会儿,裴聿风才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歇会儿。”
夕阳西下,仓库里的光线愈发昏暗。老师傅点燃了一盏老式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随着灯火的跳动而摇曳。
这一天,他们修好了三张桌子,五把椅子。当裴聿风将最后一把榫头严丝合缝的椅子放在一旁时,老师傅走过来,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他。
“四十块。”老师傅的声音依旧沙哑,“明天还来?”
裴聿风接过钱,点了点头:“来。”
他将钱递给沈初珣。沈初珣接过,那几张纸币带着裴聿风掌心的温度和木屑的味道。他将它们仔细地夹进记账本里,在那个刺眼的赤字下面,添上了一笔微薄却实实在在的收入。
回去旅馆的路上,两人并肩走在渐深的暮色里。沈初珣的手掌还在隐隐发烫,那是长时间打磨和裴聿风掌心温度共同作用的结果。他悄悄看了一眼裴聿风的手,那双今天推动了无数次刨子、敲打了无数次榫头、也曾紧紧包裹过他的手,指关节处似乎更显粗粝了些。
裴聿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湖面的风吹动他的头发,昏暗中,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他没有牵他的手,只是抬起手臂,极其自然地揽住了沈初珣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用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拥抱,抵御着傍晚的凉意。
沈初珣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自己靠向那具散发着汗味、木屑味和独属于裴聿风气息的身体。肩膀相抵的地方,传来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一天,没有惊心动魄,没有旖旎缠绵,只有满身的木屑,酸痛的臂膀,和掌心渐渐磨厚的薄茧。还有,这暮色中无声却坚实的依靠。
回到旅馆房间,裴聿风打来热水,让沈初珣泡一泡磨红的手。他自己则就着冷水,胡乱洗了把脸和胳膊。
夜里,两人依旧挤在那张不大的床上。裴聿风的手臂习惯性地环过来,将沈初珣揽入怀中。不同于昨晚初确认心意时的悸动与试探,今夜的这个拥抱,带着劳动后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扎根于现实的温存。
沈初珣背靠着裴聿风温热的胸膛,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心跳和均匀的呼吸。他抬起自己依旧有些刺痛的手掌,在黑暗中,轻轻握住了裴聿风环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腕。
裴聿风的手腕结实,皮肤下是清晰的骨骼和有力的脉搏。
沈初珣的手指,在他手腕内侧那些新旧交织的薄茧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
裴聿风的手臂收紧了些,下巴在他发顶蹭了蹭,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睡意的喟叹。
窗外,落云镇万籁俱寂,只有湖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边的轻微声响。
生计依旧艰难,前路依旧漫长。但在这个夜晚,他们拥抱着彼此,也拥抱着这份用汗水和不放弃,一点点挣来的、粗糙而坚实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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