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玉的应对策略,如同在惊涛骇浪中为林家这艘航船及时调整了风帆。指令迅速传达到位,所有人都如同精密的齿轮般开始运转。
绣坊这边,林晚玉的亲笔信由孙管事加急送往省城顾清明处。信中,她没有过多描述困境,只冷静陈述了事实,并表达了充分的信任:“……绣品之事,料想清明兄必有回旋之策,晚玉在此静候佳音,并稳定后方,绝不给兄添乱。” 同时,她也默许了红姐动用一些非正式的江湖关系去尝试“捞货”,双管齐下。
矿场那边,气氛虽然凝重,但在赵铁山的坐镇和陈志远的全力执行下,并未出现恐慌。不必要的开支被立刻砍断,一些辅助性的工程暂停,人力集中保障核心矿洞的生产和安全。工人们虽然担忧,但见主家并未慌乱,且赵铁山明确表示绝不会拖欠工钱,人心倒也渐渐安定下来。
而陈志远,则将他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个秘密开采高品质矿脉的计划中。他亲自挑选了十余名绝对可靠、技术精湛的老矿工,由赵铁山指派两名心腹护卫,组成了一支精干的小队,利用矿场正常作业的噪音和夜幕作为掩护,在东侧那个新发现的、尚未正式开发的矿层,开辟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作业点。这里的矿石,果然如李技师所预料,品位极高,杂质少,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金属光泽。
省城,顾府书房。
顾清明看着林晚玉的信,指尖在“绝不给兄添乱”几个字上轻轻摩挲,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这女子,永远这般冷静克制,即便身处困境,也不肯轻易示弱求援。但这份信任,却比任何哭诉都更让他感到责任重大。
他放下信,对肃立一旁的孙管事道:“海关那边,你亲自去一趟,找李副税务司,就说我顾清明请他‘品茗’。他去年那笔烂账,还是我帮他平的,这个面子,他得给。”
“是,先生。”孙管事应道,“那振亚的价格战……”
顾清明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省城繁华的街景,眼神锐利:“冯振亚(振亚矿务东家)想用钱砸死我?呵,他未免太小瞧我顾清明了,也高估了他自己的资金链。”他转身,语气果决,“他压价,我们不必跟。你立刻去联络我们在上海、汉口的老客户,尤其是那几家军工和精密制造厂,他们追求的是质量,不是便宜几分钱。把星火矿场新采出的高品位矿样,加急送过去,请他们试用。同时,放出风去,就说我们华昌矿业发现了稀有伴生矿,可用于特种钢材冶炼,吸引那些有特殊需求的下游厂商。”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给晚玉夫人回信,告诉她,绣品之事三日内必有结果。矿场那边,让她和志远放手去做,高品质矿石是关键,有多少,我要多少!价格,按市场最高价上浮一成结算!”
清水镇,林家新宅。
等待的日子格外煎熬。虽然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林晚玉眉宇间那抹不易察觉的凝重,还是让孩子们比往日安静了许多。盼娣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压力,不再到处写生,而是安静地坐在书房角落,帮母亲整理一些简单的绣坊图样,分类归纳,做得一丝不苟。
陈志远几乎长在了矿上,白天处理日常事务,晚上则和那支秘密小队一起奋战。数日下来,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不服输的韧劲。当他将第一批精心筛选出来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高品位矿石样本送到林晚玉面前时,连林晚玉都为之动容。
“娘,您看!李技师说,这种品位的矿石,放眼全省都少见!只要找到合适的买家,绝对不愁销路!”陈志远的声音带着疲惫,更带着兴奋。
林晚玉拿起一块矿石,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蕴含着磅礴的力量。她看着儿子布满血丝却熠熠生辉的眼睛,心中既心疼又骄傲。这场危机,或许正是促使这只雏鹰真正振翅高飞的契机。
“好!立刻按顾先生吩咐,加急送往省城!”林晚玉当机立断。
事情的转机,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第三天下午,红姐满面春风地闯进了林家,人未到声先至:“妹子!妹子!好消息!那批货,放行了!”
原来,顾清明那边疏通了海关上层的关系,施加了压力;而红姐找的江湖朋友也恰好与具体经办人员“攀上了交情”,双管齐下,原本咬死不放的“手续问题”瞬间烟消云散,绣品被顺利放行,不日即可运抵省城。
几乎前后脚,孙管事也再次从省城返回,带来了更令人振奋的消息。
“夫人!顾先生神机妙算!”孙管事难掩激动,“我们送去的高品位矿样,上海那家最大的军工附属钢厂极为满意,当场就签订了长期供货的意向协议!价格比市场价高出整整一成半!而且,稀有伴生矿的消息传出去后,好几家外国洋行都主动找上门来询价!振亚矿务那点低价倾销的把戏,在绝对的质量优势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他们的资金链,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压抑在林家上空数日的阴云,顷刻间散尽!
林晚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她看向身旁同样一脸激动的陈志远,眼中充满了肯定:“志远,这次,你立了大功。”
陈志远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喜悦:“是娘和顾先生运筹帷幄,我只是按吩咐做事。”
这一刻,他对顾清明那点微妙的抵触,似乎在共同的胜利面前,淡化了许多。他亲眼看到,顾清明在省城翻云覆雨的能力,以及其眼光和格局,确实非目前的自己所能及。
危机解除,林家的事业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因祸得福,打开了一片更广阔的天空。绣坊的货物顺利进入省城,因其独特的设计和过硬的质量,很快打开了销路,甚至吸引了报纸的报道,“如玉绣品”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而矿场,凭借着高品质矿石这张王牌,成功跳出了与振亚矿务的低层次价格战,转向了利润更高的细分市场,地位反而更加稳固。
经此一役,林晚玉在家族内的威望达到顶峰,连最初跟着她做绣活的王寡妇、李婶等人,如今看她都带着近乎崇拜的目光。陈志远也彻底成熟起来,真正成为了矿场不可或缺的管理者,无论是赵铁山这样的元老,还是新来的矿工,都对他心服口服。
夜色阑珊,林晚玉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院中腊梅含苞,暗香浮动。她回想这短短数日的惊心动魄,心中感慨万千。
乱世求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曾以为拥有一个安稳的家、一份足以糊口的事业便是终点。如今看来,那或许只是一个起点。未来的路,注定要与更强大的对手博弈,要面对更复杂的局面。
但此刻,她的心中没有了彷徨,只有一片澄澈与坚定。
她拿起笔,铺开信笺,给顾清明回信。信中,她详细汇报了危机化解后的情况,并首次主动提出了对矿场和绣坊未来发展的具体构想,包括引进那套德国选矿设备的可行性重新评估,以及绣坊尝试建立自有品牌、开拓海外市场的初步想法。
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食叶,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雏凤清于老凤声。她这只历经风雨的凤凰,终于要发出属于自己的、清越激昂的鸣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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