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港觉得这人的话有歧义。
家属无非是指有血缘关系的人和伴侣,而他只是陈予铎一个关系很恶劣的同学,这两者真能放一块类比吗?
他有心要纠正,但又疑心自己是不是过于较真,想想还是闭嘴了。
市中心医院的食堂面积不小,天花板安着大方明亮的LED灯,桌椅使用棕色、灰色跟白色的搭配,保洁清理也很到位,一眼望过去非常干净。
现在是晚上,大部分不值夜班的医生护士都已经回家,因此空位很多。
姜港在一家刀削面餐口排队,轮到他点餐说加什么不要加什么的时候,正好赶上陈予铎端着自选盒饭路过。
他划开手机找付款码,下一秒机器蹦出机械提示音:支付成功。
姜港拿着刚点开的支付宝页面,以及被阿姨塞到手里的圆形号码牌,回身跟指间夹着手机的陈予铎四目相对。
“什么意思。”
他从队伍里退出来,皱着眉道:“我缺你这一顿饭?”
“知道你不差钱。”陈予铎将托盘放到最近的一张桌上,有些头疼地摘掉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十几块而已。这家面出餐速度有点慢,坐着等吧。”
姜港不想欠他任何东西,在陈予铎对面的椅子落座:“收款码打开。”
“……没这个必要。”陈予铎在姜港左手边摊开一张面巾纸,将自己多拿的筷子放到上面:“不是有话要对我讲吗,是什么方面的事?”
姜港看着他流畅自然的动作,把号牌往桌子上撂的动作就跟着顿了一下。
“纪叔找过你了吧。”
他单刀直入地道:“目前你对这事是怎么想的,说说看。”
高中那会儿刚听说纪署做的那些孽时,姜港一度替自己兄弟愤怒不已,私下对人的叫法也很不屑轻蔑。
可到做了好多年生意的三十几岁,姜港已经明白立场如何要看做法,不是非得时刻将真实喜恶挂在嘴边。
即使现在他依旧看不起对方的所作所为,但姜港也只能保证自己在寻找合作对象时避开跟纪家沾边的产业。既然他爸妈和姐姐仍会与纪署来往,人前人后姜港就不会在称呼上留下话柄。
很多脏话纪元弘能骂,他作为外人没必要也陪一句。
“这个找是指什么?”陈予铎才刚说完上半句,就看见姜港冰冰凉扫过来的眼神,有点无奈地道:“好吧。上次我去看爷爷,纪署确实说了些话。”
这些话里包括但不限于套近乎、道德绑架、劝转行……以及催婚。
还是点明姜港这个人的催婚。
和姜港结婚这个诱惑太大,如果真的可以实现,陈予铎当然喜闻乐见。
但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这场婚姻的前提是两相喜欢。
退一万步讲,至少得建立在双方能心平气和面对彼此,自身也都接受跟对方领证的基础上。而不是由于拗不过各自的长辈,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你都已经问我了。”陈予铎确定不了姜港的心思,索性又把问题抛回去:“怎么不先说说自己的看法?”
姜港一早猜到陈予铎八成不会直接回答,腹诽着跟他说话果然还是那么费劲,点了下头道:“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不要互相耽误比较好。”
陈予铎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听到他这么干脆的回答,心还是下意识一沉。
“……你就这么确定?”
他始终没有动筷,托盘里的饭菜都快被放凉了:“凡事总有万一。”
“什么万一。”在姜港的认知里,自己跟陈予铎估摸着打命里就犯冲,根本没有放下芥蒂的可能。他是真没听懂对方的暗示,挑了下眉笑笑道:“不会吧,你难道真想跟我结婚?”
姜港完全不近视,眼睛亮得惊人。
像这样半靠在椅背,语气懒散地问着什么时,会给人一种很重的熟悉感。
陈予铎一哽,有些说不出话。
他深深地看向姜港,视线悠远得像是能生生穿越无数光阴,随后降落在跟那个如今并没有多大不同的人身上。
十五年前,盛夏。
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玉杉中学。
姜港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坐在玉杉两米半的后墙墙头,蓝白相间的校服裤子随着动作堆叠在膝弯,宽松的下摆露出半截细瘦的脚踝。
一根编织红绳轻轻缠绕在上面,靠近骨头的位置还坠着只哑声小铃铛。
陈予铎从下而上望着他,直觉得那一小块皮肤白得晃眼。
姜港没有要跳下去的意思,带着一点点少年倨傲,居高临下地问:“你就是元弘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弟弟?”
陈予铎答:“是。”
姜港眯了眯眼睛,嗤笑着从嘴里吐出两个不怎么友好的字来。
……
姜港说完那句话之后,取餐口就叫出了一个号码,他点的刀削面好了。
他下午打了整场的球,折腾到现在还真有点饿,当下也顾不上听陈予铎的回答,拿起号牌就去取饭。
陈予铎趁这个时间平复了下心绪,重新把眼镜架到鼻梁上,再抬起头,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姜港往面里倒了点醋,端着碗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握着双新筷子。
陈予铎很轻地抿了下唇,看着他将自己先前拿的连纸一起扫到一边。
“你刚才说到哪了?”这些都是小事,姜港做起来没怎么上心,也不甚在意:“……你怎么不吃啊。”
刚才跟这人又差点聊崩,他中途出去一趟,回来才留意到陈予铎的饭明明早就拿回来了,居然一直都没动。
“不会是在等我吧。”
姜港三下两下将醋拌进去,挑出一筷子面放到嘴里,咽下去道。
陈予铎沉默了片刻道:“不太饿。”
“不是你说要来吃饭的吗。”
姜港纳闷了两秒,没多纠结:“接着刚才的谈吧,我的意思就是那些,说说你是什么想法。”
姜港性子直脾气暴,从来不肯扮哑巴吃亏,受了委屈能当场发作就当场发作,进食的样子却可以称得上一句优雅,无论吃什么东西,都慢条斯理得像是在品什么山珍海味。
陈予铎看了他头顶的发旋几眼,想着距离爷爷给的最后期限剩下两个多月,他还有机会让姜港改变主意,夹了一筷子凉拌金针道:“跟你一样。”
姜港闻言挺高兴,陈予铎虽然总跟他过不去,但向来说话算话,既然已经表明立场,就不会轻易被纪署左右。
“别忘了今天的对话,我可不想后半辈子跟你过。”他习惯性半嘲半讽地补了这么一句,停了下又道:“一会儿还是把收款码调出来,要不然这钱我还得通过妍姐转给你,怪麻烦的。”
陈予铎这回没反驳,只是嗯了一声。
倒是姜港鬼使神差抬起头,莫名感觉他好像比刚刚低落了些。
姜港吃了半碗面,胃里舒坦不少的同时也开始有心情观察周遭的人和事。
他看着陈予铎眼下乌青,过了半天才移开视线:“做外科医生很累吧。”
姜港找过来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拉自己统一战线,共同抵抗来自上一辈乃至上上一辈的月老行为。
现在事情已经说完,双方达成一致,陈予铎以为他不会主动开口了。
“……还好,从大五到现在早习惯了。”陈予铎道:“我喜欢当大夫,所以不觉得累。为什么这样问?”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一周,陈予铎看起来却好像更瘦了点。几撮不听管束的碎发往下延伸,隔着镜片直往眼皮上戳,疲惫跟憔悴显而易见。
姜港稍稍抬了抬眼,却没看他,双眼皮的褶皱折得很深,姿态十分随意地道:“还不是看你现在状态看出来的。有空的话多照照镜子,我在国外过得最惨的时候,也没像你这个样子。”
陈予铎听他语气轻松,犹豫了一下问:“当年……你为什么出国?”
“这事啊,说起来很简单。”陈予铎今天全程还算配合,姜港心情不错,顺着回答道:“那时候我跟父母说自己喜欢同性,我妈觉得我是被身边的人带坏了,就想让我换个地方试试。”
陈予铎食不知味:“然后呢?”
姜港笑了笑:“然后我发现英国这方面更加开放,认识的人里同性恋比例更大,就跟回到快乐老家似的。”
孩子不肯认输执意较劲的话,没有几个父母能违拗他们的心意。
姜港那时候倔得像头牛,爸妈又舍不得总跟他作对,慢慢也就接受了。
一开始是眼不见心为净,只要姜港人在国外不回来,不领着小男朋友舞到面前来,他们就能装作不知道。
再然后是逐渐想开,觉得但凡是正经谈恋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直到如今,连催婚都熟练了起来。
姜港想到跟爸妈斗智斗勇那几年就觉得有意思,他一碗面见了底,抽出纸巾擦擦嘴,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外衣。
“你好好吃。”
他站起身努努嘴道:“发你饭钱,支付宝或者微信都行。”
在任何食堂用餐,饭后都要将托盘碗筷统一交回餐具回收处。姜港整理好自己用过的器具,抬眼就发现陈予铎也慢悠悠地端起托盘站了起来。
“干什么。”
姜港不解道:“你也吃完了?”
陈予铎点了点头当作回应,跟他一齐送完餐具站在洗漱池前,边用自来水冲手边淡淡道:“加个好友吧。”
姜港头也不抬:“转账不用这个。”
“不仅仅是转账。”陈予铎声调几乎没有波动,听不出什么情绪:“纪署未必会在乎我的意见,如果他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咱们交流起来也方便。”
他在池子里甩了两下水:“就是列表里多一个人,这事很严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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