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予铎的爷爷还用着呼吸机,人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也说不了什么话。
他抓着自己孙子的手很用力,眼睛却一直朝着姜港的方向。
“爷爷。”陈予铎替他掖掖被角,语气里的悲伤隐藏得很好:“我很快就会结婚,到时候您也可以放心了。”
姜港的祖父母过世非常早,外祖父和外祖母又远在千里外的老家,是以没有什么跟老人家相处的经验。
他立在病床边踌躇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是干巴巴地叫了声爷爷,然后蹲在陈予铎身边充当吉祥物。
所幸老爷子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他才刚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深思倦怠的同时也没什么体力,拍拍陈予铎的手,很快就重新闭上眼睡了过去。
姜港于是也就顺势出了icu的门。
重症监护室的病人,家属不能频繁地进去探望,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
他们出来之后,发现聚在门口的人们都已经离开,整个走廊空荡又安静。
姜港站在垃圾桶前,按照陈予铎口头讲述的方式脱隔离帽和衣服,听见自己和对方的手机同时响了好几声。
“不看看吗。”陈予铎本职工作经常接触这个,穿脱都比他要快,现在正半靠在门边,按开手机看了几眼对面说的话,接着转向无动于衷的姜港。
发消息过来的人是纪署,三条微信的中心思想简单明了:老爷子快不行了,但手里还牢牢地握着一堆股份。
为了让人了却心愿、也为了老爷子能乖乖交出这笔钱,他必须尽快完婚。
陈予铎才刚跟纪署加上微信,对面就已经熟练地运用上了这一软件。
他看见纪署这两个字,连回的**都没有,干脆将手机揣了回去。
姜港这时已经脱掉了隔离衣,有样学样地拎着后腰处的带子,尽量在不接触衣物外侧的情况下将它叠起来。
陈予铎看他的操作实在生疏而且漏洞百出,当下没忍住职业病发作,直接从他手里把衣服接过来,三下五除二折成小方块,丢进了它该待的地方。
“你先前不是说,不能让自己的东西和衣服外边接触吗。”陌生的东西离开身体,姜港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一边洗手一边道:“怎么又这样问我。”
陈予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其实他刚才也只是习惯性地提了一嘴,并没指望姜港能多往心里去。
姜港性格执拗向来随心所欲,最不喜欢被管着,凡事别人不提还好,一旦提起他偏要反着来。以前还在一个班级的时候,老师要陈予铎这个同桌盯着他好好学习,姜港就变本加厉地不做作业和逃课,简直让人无从下手。
不过即使是这样叛逆得独树一帜的姜港,在当年偶然听同学说起,纪元弘赢了比赛要请陈予铎吃饭的时候,依然敏锐意识到了里面的不对劲。
并且在打不着车的情况下,从游泳馆一路狂奔回学校,替陈予铎打翻了那个被加了油漆的水杯。
无论出于对旧事的感谢,还是这些年对他的惦念,陈予铎在跟姜港有关的事上,总是会多几分耐心。
既然他不做,那大不了自己麻烦点。
反正也只是对姜港一个人不同而已,能劳心费神到哪里去。
俗话说越是对头越能明白对方的心思,姜港翻出一张纸巾擦干净手上的水,侧头看了陈予铎一眼,转转脑筋就猜到了这人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没醒酒?”他按开手机锁屏,嗤笑了一声道:“还以为是上学的时候吗,这是医院,你是大夫。”
姜港以为给自己弹微信对话框的人是爸妈,说的也无非是结婚这类他反感至极的话题,就没分太多注意力。
结果这些狂轰乱炸的消息下面,还有一条来自纪元弘。
橙红色的转账提醒,金额六万元整。
姜港愣了一下,没点接收也没退回,收起手机继续道:“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不会还像没成年的时候一样,不顾场合地跟你拧着来的。”
陈予铎看着他写满坦然的眼睛,过了好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得出一个令自己心情复杂的结论。
“……这样很好。”
他缓慢地说出这四个字,像是在艰难消化这一事实:“我知道了。”
姜港纠正完陈予铎对自己过时的认知,满意地点点头,跟人一同往外走。
“找你的是纪署吗,都说什么了。”
时间还早,外面的天都没黑透,姜港刚刚应下了母亲的召唤准备回家,绕到医院楼后的位置等待网约车的到来,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问道。
陈予铎表情浅淡嗯了一声,然后做出了一件让姜港相当始料未及的事。
他走到离这里也就几步远的吸烟区,在衣兜里摸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紧接着擦火点燃。
“还能有什么,就是通知我明天分出点时间,跟你家人吃顿饭。”打火机在陈予铎手里翻了个花,随即被再次收了回去。他余光瞥见姜港看过来的眼神,将烟盒往对方的方向递了递。
陈予铎手长得很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甲床圆润,每一个指甲都被修理得整整齐齐。手背上的肉非常薄,隐隐能透出泛着青色和紫色的血管。
姜港过去经常看见这双手握笔、搬书、乃至给自己打饭。也不难想象如今它拿着手术刀的样子有多坚韧果决。
但他没想到有一天,陈予铎的指间会夹起香烟。
陈予铎略带散漫地问:“抽吗?”
“……戒了。”
姜港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有些认真地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予铎抬起眼:“什么?”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
姜港说完这句话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气闷。
高中的时候陈予铎是风纪委,胳膊上挎着红色袖标,特别会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己逃课打架吸烟要是被他捉住现行,每次都要闹到老师那里去。
班任总说他成绩好人品好,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是最适合干这个的人。
结果没想到十几年过去,陈予铎烟抽得比他这个著名坏学生都顺手。
“忘了。”陈予铎是真的不记得,并没有敷衍的意思。说完这些他轻轻碾灭烟头,重新走到了姜港身前。
“小时候妈妈说,人可能会对很多东西产生依赖性,焦油尼古丁只是其中之一。”陈予铎笑了下道:“我没想到你可以戒掉。姜港,你变了很多。”
姜港约的车到了,为了宣示存在感,停在路边快速地闪了好几下灯。
他没有一直拖延,抬起手朝司机挥了挥,临走前道:“你也一样。”
……
姜母催儿子回家的目的很明确,跟纪署火急火燎给陈予铎发微信一样,都是因为明天仓促赶出来的订婚宴。
她担心姜港脾气上来不给任何人面子,梗着脖子就是不肯点头。
纪老爷子的情况一天差似一天,他们和纪署同样担心夜长梦多。
为此不仅是姜母自己,还有姜父和姜漪,全都摆足了规劝的架势。
姜港按下指纹推开家门,换完鞋刚走进去几步,就看到他们三个板板正正地坐在客厅沙发里望向自己,当即眼前一黑,差点直接转身逃跑。
“小港,你过来。”最先开口的还是姜母,她神情严肃:“漪漪前夫出事的时候你还在国外,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现在我们就把这些都告诉你。”
姜港拖长音哦了一声,从厨房沏了壶茶端出来,依次倒给准备对自己进行思想教育的父母和姐姐。
“我们不会长篇大论占用你太多时间,着急弄这些东西干什么。”姜父嘴上这么说着,却是杯里的茶香氤氲出来之后,第一个默默端起来的人。
姜港扯了下唇角,把注意力挪回母亲身上道:“您说吧,我听着。”
“你姐姐的前夫判刑之后,咱们家很多跟他沾边的公司都关了门。”
姜母说到这看向静静坐着的女儿,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情也怪我。”
“小港在医院说得对。”姜母十分愧疚地道:“要是当年我和你爸没棒打鸳鸯,又怎么会有现在这些事情。”
她情绪波动太明显,姜漪挽上人的胳膊安慰道:“妈您别这么说,未来的事谁料得准。我们刚结婚那几年,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对我对咱们家都没处可挑,也是很有迷惑力的。”
“你是个孝顺孩子我明白,但这件事我也确实很后悔。”姜母拍拍她的手,继续对着姜港道:“漪漪跟他原没多少感情,但毕竟生了个孩子。你前姐夫家里后来过来闹了几场,漪漪觉得他们好歹是外孙的祖父母,打完离婚官司之后,给了点钱切割关系。”
姜漪听到这里微微颔首,接过话头道:“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小港你不明白,我们现在……”
姜港低头喝了口热茶,表面上听得认真,可思绪早不知飞到了哪里。
实际上他们说的这些他都很清楚。
当年出柜的事情还没了结,他便被父母送出了国,十几岁的孩子就这样离开熟悉的地方,产生隔阂是难免的。
但家里尤其是近些年的遭遇,他作为其中一员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关心。
姜港只是不愿意回来住,他们就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连这些外人都听说过的因果也要从头到尾细细讲述。
这事……说起来怪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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