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冬,将近年关家里做了次大扫除。
选了个天晴的日子,午饭后全家动员,一直忙活到晚上。
晚上狗都已经在圈里趴着酝酿睡意,杨盛湘还在挑灯收拾我卧室杂乱的书桌。
我洗了个澡,洗去了白日打蛛网落在身上的灰尘,带着一身热烘烘的水汽进了卧房。房门虚掩,里面泄露出来昏黄的光让我觉着心里又软又踏实,但当我推开门走近杨盛湘,瞥扫到他手中捧着的那张信纸后,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杨盛湘。”
他似乎看得入迷,直到我叫他,他才浑身一抖,放下信纸看了看我。
“这是你写的?”
“……”
我怔怔地望着那些信纸,那发黄的信纸上的字渐渐扭曲,糊成一团。
杨盛湘把那叠信纸折好,放在书桌最顶层的抽屉里。
“你的字很好看。”
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捧住我的脸,让我无可避免地与他眼中幽幽灯光相撞。他嗓音暗哑:
“可惜我不识字。”
男人很高,我得仰头看他,仰到我脖子都发酸了,他微微俯身道:
“但我看见信里又很多个我的名字,能告诉我写的是什么吗。”
“……不能。”
“为什么?”
他更温柔了,拇指轻轻剐蹭我的脸颊肉,目光盯着——除却我眼睛——不知脸上的哪个部位,轻启薄唇:
“找个机会念给我听,有三十六封,从75年春到79年夏,整整四年……每一封都有我。”
“好。”我回了神,伸出胳膊,像四年前一样环抱住他的脖颈,“那你先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讨媳妇?”
杨盛湘好看的浓眉皱了起来,在光下勾出一小片阴影。他很不明白我什么突然调到这个话题上了。
“22岁之后吧。”
我说,那好,我32岁再念给你听。
灯火熄灭,娘和奶奶早就睡下了,我和杨盛湘各怀心事地挤在雪夜里。
我一如既往地抱着他睡,他也一如既往地在睡熟前背对着我。
今夜注定难眠。
因为那三十六封信,每封都是披着痛苦思念的情书。
有的人分别越久,越能放下心结,我是分别越久,心结就越缠越紧。
不然重逢那时,准备丢出硬币的那刻,我的手指尖为何会抖?心又为何会打颤?
十四岁上中学那年,我对学校的图书馆很感兴趣,但那时办不起借阅卡,只能借朋友的去图书馆里借书。
乡下是没有“同性恋”的。只有书中才有——到后来,只有我对杨盛湘身上才有。
这是一种很孤寂的感受,无人可说,也怕为人所知。
我不知道杨盛湘是否真的识字,但他最好……不要识,我怕吓着他。
身边的人窸窸窣窣的翻了个身面向我,双臂缓缓搂住我。我知道他睡着了,便也闭上眼,调整呼吸,强制自己睡。
杨盛湘的呼吸离我很近,一呼一吸仿若潮汐起伏,某个瞬间,那规律的潮汐突然停下。
下一秒,脸蛋痒痒的。
那是杨盛湘的手指。他指腹上的薄茧是我最爱,牵着我手腕、抚着我面颊时,那粗粝的质感,让我真实感受到他的独特存在。
我的最爱点了点我的脸,画过我的眉眼,勾过我的鼻尖,最后碰到了我的唇,一触即离。
他可能以为我睡了,可我心跳快到犯规,手板心全是汗。怎么敢睡?
他又重重喘息一声,脸边有种极其不真切的热渐渐靠近。
听,那潮汐来了……
唇上忽然覆上一层陌生的触感,先凉,后热,有着和指头茧子一样的粗粝。
那是因为杨盛湘忙活一天没喝水,嘴巴都起皮了。
我都忘了怎么正常呼吸,但他不离开,我舍不得,只好偷偷张开唇,蹭了蹭。又如梦呓一样:
“杨……盛湘。”
每说一个字,就像捉迷藏一样,伸出一点舌尖碰到他干涸的唇,润掉那些翘起来的死皮,然后飞快躲到唇缝里。
最后他用牙靠了靠我的下唇瓣,没下口咬。离开我时,他的呼吸声很重,像涨潮的水拍打岸边的石。
我们相拥而眠。
过几天是我生日,娘请了村里走得近的来吃顿饭,既是替我庆生,又是在一起团年。
那天奶奶打了一壶爹生前爱喝的酒,亲朋好友都放下豪言说要把灌得找不着北,但真被劝酒时,又都由杨盛湘挡下了。
娘那天也喝了酒,罕见地大着舌头说了好多话。
从我小时候上树往蚂蚁窝里撒尿,到我读书知事后的稳重。
她事无巨细的讲,讲到某一点时,突然就停了。
“你一想起老袁……就怎么了?”
不知是那个叔伯喝大了,顺口打哇哇问我娘。
娘笑了,醉醺醺的笑着:
“想起他就心痛。”
爹走后娘从来没提过他,也从未为他掉过一滴泪。唯一有次是奶奶某天干坐在屋檐下,看雨滴在檐角串成珠子,说:
“我儿在哭吧。”
娘说:
“更为也想我们了。”
彼时我在堂屋蹲着洗手上的墨,闻言也愣愣看向门外,直到杨盛湘端着盆洗净的野李子轻轻踢了踢我屁股,我才发现腿麻了。
这顿饭吃到散场都还充满着欢声笑语,杨盛湘喝了不少,但饭后还能收拾洗碗。倒是娘,酒没喝多少,却已经去卧房里睡下了。
大概三更,杨盛湘菜洗漱完毕回房,他懒懒散散地一整条横在床上,压着被子下的我的腿。我正披着外套,在铺上读书,他一压,我就笑:
“痒。”
放下书,手指耙梳过他柔软的短发,他却把手悄摸伸进了被窝,挠了把我的脚心。
“杨盛湘,你是不是要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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