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接到沈意安打的越洋电话时,黄枝意已经熬了36个小时没合眼。

前段时间为剪片子,她狂喝咖啡,昼夜颠倒,睡眠质量极差,内分泌失调,例假推迟一个月。

杜若琳推荐她买益母草颗粒,买了,喝了大半盒,不见效。沈意安喊她去医院做个检查,刷了五六百检查费,医生说没什么毛病,就是熬出来的。

来电铃声在电脑桌旁反复响起,像催命符。

房间里只亮着屏幕灯,光晕缩成小小一团。

此时此刻,一阵熟悉的、下坠式的钝痛从小腹蔓延开,像一块湿冷的铁,沉沉缀在身体深处。

她蜷在人体工学椅里,指尖发凉,额角渗出虚汗。

指节绷得发白。

伸手,忍痛,按下接听。

“卧槽,你干嘛呢,打好几遍了……黄枝意你出息了啊!”沈意安的语调特别高昂,像喝了酒。

黄枝意想解释,下一秒耳边传来的话将她钉在了椅子里。

“我告儿你个消息啊,你入围戛纳了!主竞赛单元!收拾收拾来法吧!我让行政给你订票哈,赶紧儿的!”

这消息宛如一阵烟花,在她脑子里,砰的一声,炸了,瞧着灿烂,但对此刻的身体来说,像一种更深的损耗。喜悦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的,模糊不清,而疼痛却真切无比。

黄枝意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音,生理反应让她顾不上回话,先跑去了卫生间。

徒留沈意安叫嚷:“喂?听得见吗?黄枝意?黄枝意?你那信号不好啊?你是不是没交网费啊!喂喂喂?”

一直到一个男人出声:“她可能有事儿呢,你给她发文字看看。”

等黄枝意从洗手间出来,通话已中断,取而代之的是十几条微信消息。

沈意安算她半个老板兼朋友,也是她职业生涯中第一个贵人。这个女人,有种近乎**的高效,将她从毁灭的可能里拉出来,借她一点光,让她有机会点石成金。

面对沈老板连珠炮似的消息,她打了一个字:好。

言简意赅。

之后,她放下手机,洗澡,吃止痛药,给家里打电话。

正值中午,父母下了早班,在家吃饭。

“喂,心心。”杨碧云还是头一次接到女儿主动打来的电话,听到戛纳二字,她将手机递给了丈夫:“老黄,你女儿说的什么‘入围噶纳’,噶纳是什么?”

黄家声闻言,立刻接过,连问了几句:“什么时候的事?……哪个单元?……结果什么时候公布?”

黄枝意在电话那头答了自己能答的:“3月份交的,今天刚公布名单,主竞赛单元,估计要五月底吧。”

作为舞美设计出身的黄家声,非常清楚戛纳对女儿来说是什么意义,但他没想到为此奋斗到三十多岁还不结婚的女儿,此刻的语气竟是这般平静。

“心心,”他叫着女儿的小名,“最近身体怎么样,前段时间你说去医院做检查,我和你妈都很担心,但又不敢问你。熬夜拉片剪素材,容易气血不足……”

听到这,杨碧云抢过手机,连连说:“你上次发给我的检查报告,我给你二叔看了,他说你有两项指标偏低,让你少熬夜。你现在年纪不小了,可不能像之前那样折腾身体,一下子补不回来的,不然老了以后跟你二姨婆一样遭罪哦……”

说的是关心的话,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态度,黄枝意不由地鼻头一酸。

虽然焦虑症好转,但父母仍把她看作一个玻璃娃娃,生怕哪句话说错会刺激到她。

“好,爸、妈,我就是跟你们说下,我接下来两个月都在法国,怕你们来找我扑空,我报备一声。”说着,她把电话一挂,吸了吸鼻子。

黄家声和杨碧云分别给她转了一万块钱。

老爸:【宝贝闺女,法国行愉快~】

老妈:【别不舍得吃饭,努力有了结果,可以放轻松点】

黄枝意不啃老,这次行程沈意安包食宿,但面对父母此刻唯一能对她表达爱的方式,她选择了收下,给双亲发去拥抱的表情。

……

沈意安比她着急,给她订了后天的票。

戛纳没有机场,现在才四月,距离电影节开幕还早,她需要转一次机,从鹭岛到京市,再从京市转尼斯。

最后坐车到戛纳,22小时航程,有4个小时在转机。

黄枝意深吸一口气,感谢沈意安的财大气粗,给她订头等舱。

关闭屏幕,她开始收拾简陋的小屋。

相机、三四件换洗衣物、必要的证件,行李简单得近乎仓促。

沈意安又在微信上给她发来好几张酒店图片,一个“豪”字概括所有。

她回了个“蟹蟹老板”,下身又涌出一股暖流,踉跄着走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双手撑在冰凉的洗漱台上,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等待那一阵剧烈的绞痛过去。

身体内部的战争,远比外界的任何喧嚣都更耗人心神。

=

之后的时间,她几乎是瘫在床上,像一具被抽去骨血的软体动物,在疼痛与困意里浮沉。

这种感受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黄枝意被闹钟惊醒,坐上车,脑袋晕乎,仿佛还在梦里。

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身子,臃肿笨重,往下走的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

凌晨六点的鹭岛国际机场,值机柜台前只有零星的旅客在低声交谈,行李箱轮毂声由远及近。

她过了安检,迎面撞上了一排巨幅广告。

那是最近兴起的一个国民级咖啡品牌,代言人是目前号称业界最贵的一线巨星。

牌子上的他,手持一杯咖啡,眼神深邃,唇角噙着一抹程式化的迷人微笑,这样巨大的影像以一种毫无铺垫的方式,直勾勾地闯入每个旅客的视野。

左下角是手写体签名,龙飞凤舞,硬是把中文写到认不出原来的字形。

紧挨着手写体的是一小行正规黑体。

珈蓝咖啡全球代言人:

肖珩。

好事成双。这块广告旁边紧挨着的,是另一块国际奢侈品广告,依旧是他,换了装束,气质矜贵疏离,一派老钱风。

黄枝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掠过,未作停留。

她径直走向旁边的便利店,从保温柜里取出一袋最便宜的枣奶,指尖触及温热的包装,液体滑过喉咙,带不起一丝涟漪。

……

等候时间不长,七点多上了飞机,她陷进宽大的座椅里,浑浑噩噩睡了一路。

梦境光怪陆离,有她刚入行做场记时在片场抱着场记板奔忙的画面,之后又突兀地转到她第一次掌镜,看监视器,协调现场、害怕镜头失控的焦灼。

飞机抵达京市,空姐叫醒她。她像个小孩,乖乖取了行李,跟着地勤坐上摆渡车。

国际转机,时间冗长,头等舱旅客可以在商务休息室歇会儿。

未等她走进商务休息室,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密集的闪光灯像骤起的急雨。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一群女孩和兴奋的路人围成一个半圆,黑压压一片,像是移动的、不断扩大面积的乌云。

在攒动的人头缝隙里,她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上了人群最中心的人。

黑色寸头,驼色风衣,整张脸被宽大的墨镜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

时间在那一刻发生了诡异的扭曲与坍缩。

人潮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抽离,世界变成一个无声的黑洞,将她猛地拽回那个能将人蒸发的夏天。

她感觉自己正在被蒸发,升腾成云雾,再凝结成雨落下。

变成什么都好,云、雨、尘埃,就是不要再做这个有着血肉之躯、承载着过往与疼痛的黄枝意。

重逢。

这个词语掠过心头,不带任何喜悦,只有一种宿命般的、冰冷的绝望。

她忽然无比清晰地记起,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声嘶力竭的争吵,也不是绵绵的爱意,是一种很平静的死感,每个字都淬着冰:

“我们俩之间,必须死一个。”

那时,她病得厉害,在某个清醒时刻,她曾想过,无论是死一个,还是同归于尽,对她来说,都是解脱。

她和他,都是断头台上的囚徒,一直在等行刑日的黎明,等那迟来的屠刀,带着金属的寒光,悬在彼此颈后。

手起刀落,恩怨了结。

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站在不远处,彼此隔着八年的时空,他被光环与人群簇拥,目光并未落在她这身风尘仆仆、带着痛楚与倦意的躯壳上。

她悚然惊觉,在那段故事里,他毫发无伤。

那场判决,从未执行。

也或许,它延迟了。

延迟在这个身体与精神同样疲惫不堪的转机时分,在这片并非终点的异乡之地,带着所有未解的恩怨与未曾消散的痛楚,轰然降临。

……

黄枝意坐在休息室的观景台,面前是一盘随意夹的自助餐菜品。

落地窗外,钢铁巨鸟频繁起降。

她的嘴唇蠕动,一口一口吃完面前的餐食。

放下筷子,站起身,她发现身后站了人。

那人的样子印在玻璃窗上,也印在外头巨大的广告牌上。

她不由地双手发抖,下意识想逃,却挪不动步,小腹又开始疼了,她有一刹那地站不住,往左侧歪了一公分,一只胳膊伸了出来,扶住她。

那人开口,声线是好听的,可声调却不像她想象中的冷:“一个人?”

她不敢回头,只看着玻璃上若影若现的影子。

方才为了避开人群,她特意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千想万想,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大明星,会在嘈杂的人群里看到她,还跟了过来。

“不说话?”他将她掰过来,力道不容抗拒,墨镜后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微微蹙起了眉,“你没吃止痛药?”

他按住她坐下,像很多年前一样,一眼看出了她此刻的窘迫。

“去买一杯红糖姜茶,还有一盒布洛芬过来。”他打电话,简单交代了两句。

黄枝意侧过头看周围,方才的站姐、粉丝、路人、助理、经纪人……全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拧了一下大腿,疼得“嘶”了一声。

他扭头看到她那点小动作,似乎有些生气,单手摘下了墨镜和口罩,露出整张脸凑到她跟前:“你在怀疑什么?”

气息迫近。

黄枝意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有点巧。”

听到这个回应,男人没有笑,过了一会儿,他走出去了。

黄枝意察觉那股强大的窒息感突然远离,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扑腾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对肖珩,有种不可明状的恐惧,大概是分开前最后一次清醒时,她看到大片大片的鲜红从他身上流出,而始作俑者好像是她自己。

即使过了八年,她仍恐惧自己面对他,会做出一些过激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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