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让他去一趟梨花院吧
瀚朝,新景五年历,中都道,中都城。
已是酉时,东市街旁寻常摊位已收拾得七七八八,两名身着朴素、筋骨板正的男子立在一个油饼摊前,似是窃窃私语些什么,时而东张西望,眉宇间些许警惕之意。
“不过是一个小娃娃,衣着举止并无异常,用得着这么盯着他一天么?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童心未泯,回府前还要买两块油饼,莫不是回去做宵夜。”其中一名黑袍男子焦躁问道。
“闭嘴,来中都城第一天当差吧?这其中自是秘幸,又岂是中都城外能尽数知晓的。”旁边蓝袍男子露出几分轻蔑来。
“嘿嘿,晚辈一时着急,还望夫长大人赐教。”黑袍男子陪着笑脸,一脸好奇。
“这娃娃名曰淳相安。你可知了?”
“竟是内阁次辅长子,淳相安?!”
“正是。”蓝袍男子不紧不慢接着说:“储元三年,老首辅淳刚的长子,如今的内阁次辅淳亦武,喜得一子,却是有着与瀚朝太祖薛煜国相同的‘花瞳’,皇室例行为其相瞳,说此子有龙气,若不在帝王位,则克帝王星,当时皇帝薛明野当即下令赐死,淳刚拼死相谏,最终自刎于龙殿前以保这小子性命。”
“我在珍珠道当差时就听过淳刚威名,前朝内阁首辅,当今皇帝的师父,更是立国以来第一相瞳师,他的话,皇帝竟仍是不信?”黑袍男子继续追问。
“牵扯皇权王位这类东西,哪还有什么感情、信任可言,淳刚老太傅死后,皇室怕再行狠厉处置会激起内乱,方才放那小子一条生路,却也命监察司每日派人紧盯,所有行事全部记录在册,送内廷审阅。”
黑袍男子边听着,边从摊贩手中接过油饼,似讨好似的递过给蓝袍男子。
“二位客官,您看这宵禁时间就快到了,小的若是再不收摊,就要被抓去吃鞭二十了,恕不便伺候了,二位也快些回家去吧。”说完架起油车和几条木板凳,一溜烟奔西南而去。
两名便衣不以为意,仍盯着远处茶桌上一名清朗少年,鼻峰挺拔、眉眼清秀,举止些许贵气藏在其中,仍在悠闲品茶,与周围撤摊的忙忙碌碌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你我在这中都城当差,真真要万事谨慎小心,稍有不慎,吃罚是小,丢命是大”。蓝袍男子好像已经习惯作教导状。
“你说得没错,所以行事一定要小心啊,尤其是下嘴的东西,可一点不能马虎。”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嬉笑声。
“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本爷这么……”蓝袍男子正待转身,却突然脸色唰白,像是丢了气色,一脸痛苦状捂住肚子。旁边黑袍男子后知后觉也蹲了下来,只是捂着肚子叫唤着“哎呦……哎呦……肯定是那油饼!那油饼!”
“好小子,你等着,大爷记住你的脸了,你可得躲好了,改明儿再遇到,你可没命!”说罢两名便衣捂着肚子哀嚎着窜走。
两人走罢,那发声男子也停住了嬉笑,整了整衣冠,径直到十几步外的茶棚,坐在清朗少年对面,不客气地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道:“我只道吃了油饼再饮茶,可以清新脾胃,却不知快要宵禁,淳大公子提溜着油饼在这里饮茶是作甚?”
“那还用说,等高大公子帮我戏弄戏弄这两个盯梢的咯。”淳相安也是一笑。中都道尹高梓五十岁老来得子,对面的这位高尽欢是高梓膝下唯一孩子,起名“尽欢”便是取“享尽欢乐”之意,所以不设许多约束,也正因如此,旁的达官显贵对淳相安避之不及,严禁子女与淳相安交往,惟有高尽欢与他年幼相识、玩得投缘。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月为了帮你支开监察司的人,我已经暴露三个线人了,刚才那卖油饼的,可是我察觉到他们要去油饼摊前,花五十两银子当场买通的。五十两啊,那可是我本来要去梨花院的花销。”高尽欢有些不忿,又有些心疼。
“你拉倒吧,谁不知道你那宠你如蜜的好爹,小半个东市街都是你爹名下的产业,你要去梨花院,哪里还用得上花销。”淳相安笑骂。
中都城是各路权贵集聚之地,总少不了议事闲聊、吟诗作对之地,中都道尹高梓就在中都城东、南、北三处市街非宵禁地段拿下几大块土地,瀚朝严禁花柳交易,高梓便在三处市街划出地块,开设清酒楼,其中尤以东市街所设酒楼最大。
高梓之妻喜爱梨花,便在酒楼周围种满了梨花,久而久之成了东市一景,加上酒楼自身毗邻交通要道却又闹中取静,内部装修雅致,歌女、艺人的技艺也是上顶的好,因此吸引客人无数,甚至不乏许多人从西市街特意横跨整个中都城来到东市街,只为点上一壶清酒,听上最新的小曲。
“进去吃饭是不要花销,可要请佳人把酒言欢岂能吝啬。”高尽欢摊手叹气。“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反正这儿宵禁马上到了,陪我去梨花院喝上一壶,我早上听父亲说院里梨花可以采摘酿酒了,咱们去亲自挑一些,酿上几壶,你还能带回去给你娘尝尝。”高尽欢心神已然飘到了梨花院的酒杯中去了。
“我爹?若是再过一刻我没到家,怕是他要派人提着戒尺来找我了,到时候扰了你梨花院的清静,更会折了你的兴致。”淳相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向高尽欢摆了摆手,向着东北边迈起步子来。
“自己走回去啊?我送你回家啊?我的轿子,又大又软的哦。”高尽欢朝着背影蹦着喊了起来。
“还是别了,你那又大又软的轿子也不知是给我抬到淳府,还是直奔梨花院。”淳相安撇了撇嘴。
“哈哈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愧是世代内阁。”高尽欢也不扫兴,他似乎总是这样,永远快乐,永远放肆,不知道悲伤是何物,说罢便也转身上了轿子。
淳相安倒是不改其向,径直走着,只是步伐更加快了。待两人都消失在视线内,宵禁区也归于寂静,茶棚的门栓慢慢打开,又缓缓走出两名男子,一名气宇轩昂,昂首挺立,另一名却是微微弓着腰,约莫将近七十。
“高老头,你儿子最近怎么天天想拉我儿子去梨花院,相安我可没给他那许多花销。”淳亦武眉头微皱。
“哟,昨天大殿上我支持你的新政,你可喊得我是高大人,现在怎么成‘高老头’了。”高梓无奈道。
“支持我新政,你就是高大人,带我儿子不学好,你可就是个坏老头了。”淳亦武爽朗大笑。
“相安这孩子,对监察司的意见越来越大了,时不时对暗中监察他的监察使使些手段,现在有我打点着关系,还算兜得住,但这似乎不能算长久之计了。”高梓正色道。
“这些年,辛苦了他,也辛苦你,我这性格,再加上多年竭力实施新政,在朝中实在没几个好友。”朝堂上慷慨激昂、寸步不让的内阁次辅、清流砥柱淳亦武,此时竟也面露难色,甚至有着一丝窘迫。
“你我之间,何须多言。让相安去趟梨花院吧,有些事情他该知道了。”高梓微微挺起了腰,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你把她请来了?”淳亦武面露惊色。
“是。”高梓没了半分玩笑之意,认真地说道。
“依皇室律例,她来中都只能面见皇上,旁人不得直接接触。”
“那是律例,我高梓生平最烦律例,可如今做了中都道尹为了维持百姓生活,却又不得不颁布实施律例,着实有些可笑。我不想让他也做我这般可笑之人,真相他应该知道,知道后怎么做,以后的路怎么走,那也是他的选择,你我不要再干涉。”
沉默。
许久的沉默后,淳亦武重重点头,两人无话。
……
淳相安往府中走着,心绪却始终难以平静。自己自出生起就被包围在监察司的耳目之中,没有一日得到清净,虽然有着高尽欢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帮衬,总不至于在外凄惨,但同龄人避之不及总是不太好受。
“相瞳,相瞳!”他想知道为何偏偏自己得了这该死的花瞳,又偏偏连累了爷爷,甚至连累家人。
他活了19年,时至今却无一人告诉他这相瞳的信息,只知道自己是“克帝王气”的皇室隐患。
所有人都对相瞳讳莫如深,提及此事都避之不及,却又对相瞳师和相瞳术深信不疑。
淳相安想过,就在这淳府中浑浑噩噩过上一辈子,凭着爷爷和父亲多年的基业,过上无人理睬的野人日子,却每每又被父亲淳亦武教导要“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
躺又躺不平,卷也卷不动,在这中都城的日子简直快淡出个鸟来。
“哥!父亲喊你去中房!”淳相安刚到府巷跟前,便看到弟弟淳相伦站在淳府门口冲着自己挥手,蹦蹦跳跳叫嚷着。
淳相伦听到叫嚷,也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两步,大步迈进府门,向中房奔去。
淳亦武忙于内阁事务,每天天不亮就收拾上朝,时而深夜便留宿内阁,父子之间平时反而很难见上一面,上次父亲喊他,甚至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父亲找我。”淳相安立于案桌前,望着父亲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
“明日,你去一趟梨花院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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