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安又做梦了。
在望不到尽头的迷宫里,他赤着脚,孤零零地站在台阶上。
高高的墙从沙漠中生长出来,把一切都隔绝开,视野中只剩下黑白两色的色块,仿佛没有尽头一般。黏腻的青苔爬在台阶的表面上,越来越来多,在某个瞬间延伸成藤蔓抓住他的手臂。
下一刻,台阶腐朽崩塌——他被藤蔓缠绕着向下牵引,坠入深渊。
伴随着淡淡的失重感,沈佑安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着,耳鸣声里还残存着沙砾摩擦的响动。
几分钟后,沈佑安蜷缩着起身,伸出手想要拿什么东西,没有感受到熟悉的触感,视线向四周发散,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沙发上睡着的。
手机原本放在衣服外套的上方,这下随着沈佑安的动作掉落在地板上。
他正准备去捡,没想到手还没碰到地板,这时候,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熟悉的旋律,沈佑安怔了几秒,而后轻车熟路地把手机翻了个面,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大字。
——爸。
在看清了锁屏上蹦出来的来电信息之后,沈佑安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大一军训完找人一起合租的,房子不算太大,正好是个两居室。因为是老房子的缘故,这里的隔音并不太好,所以在听见沈佑安在外面的动静之后,周寻夜就熟练地从房间里面跑出来。
瞥了一眼自己快五年的合租舍友,周寻夜根据自己对他的熟悉程度,敏锐地做出了判断。
“又是…呃……你爸?”
沈佑安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这个月第二十二个来自他爸的电话,说实话,比他前二十二年接到的电话加起来都多。
一开始,沈佑安还能耐着性子和他这个不怎么熟的父亲打打太极,只当是沈丘事业发展实在顺利闲的无聊,终于想起来和这个流放在外的家庭成员联络感情。
两个人像游戏引导的NPC一样例行工事般地说完开场白,之后他就只需要坚持着听他爸讲一下维系血缘亲情的套话。
直到电话频率越来越高,从一个星期两次进化到一天一次再到一天两三次,甚至有一次沈丘忘了时差凌晨三点就把电话打了进来。
多少年没联系的家人了,又不是什么被人抱错流浪街头的真千金,这时候打这么多电话进来,难道是第一天知道家里面还有这样一号人存在吗?
别说沈佑安,就算是个弱智也能猜出来,沈丘肯定没安好心。
特别的,当沈佑安被凌晨三点的电话强制开机以后,他实在不想再和沈丘玩父慈子孝的角色扮演游戏。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更何况沈佑安也是实在是没忍住,憋了大半个月的他对着电话那头就开大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自己在国外逍遥自在惯了也别忘了多读点书,义务教育的地理知识是集体从你们一家三口光滑的大脑皮层上面溜走了吗?闲的没事就去麦当劳打工,时薪差不多够你打下个月的越洋电话了。”
其实他本来能骂的更难听,想到对面毕竟是自己亲爸,最终还是有所收敛。
沈佑安明显带着怒气的话让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他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果断挂掉了电话,关机,然后睡觉。
自从凌晨三点怒怼亲爸以后,沈丘有一个星期没再打来电话经营父慈子孝的故事,就当沈佑安以为他会就此停手的时候,这通意料之外的电话再次刷新了他对他爸的认知。
再一次挂断沈丘的电话后,算是闲来无事,沈佑安打开朋友圈,坐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一边顶着周寻夜八卦娱记一样炽热的目光,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
沈佑安的社交环境很复杂,微信里大大小小挤了有一千多个人,他平常闲的无聊的时候就会坐在沙发里看刷新的朋友圈。
沈佑安在五花八门的联系人里找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沈追,由于一些奇怪到的原因,虽然他已经和家里闹掰了,但和这个便宜弟弟却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又稳定的联系。
他点进沈追的头像,打算曲线救国,从他这个便宜弟弟的朋友圈入手了解一下他们一家三口的近况。
下一秒,简直像是心灵感应一般,手机振动了一下,沈追的微信消息在下一秒就闪了出来:
【火柴盒:哥。】
【火柴盒:爸让我劝你今年到英国过生日,熟悉一下环境等以后可以直接进公司。】
看完沈追的信息,沈佑安脑子里面冒出来三个大大的问号,他感觉他们一家人的关系越来越像为了在拼多多而提现邀请的好友。
虽然不熟但硬装。
且不说沈佑安有多少年没和沈丘见过了,但凡他们一家三口举家搬迁出国发展事业的时候在意一下自己,就不会等到今天才来做这份表面功夫,沈佑安之前的态度也摆明了不想和这一家人再有什么牵扯。
【焦糖脆拿铁:不是,沈追,咱爸会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焦糖脆拿铁:说实话。】
对面沉默了几秒,又有两条消息弹了出来。
【火柴盒: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好说。】
【火柴盒:但是爸最近好像不太正常。】
沈佑安看着聊天框上方那个反复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标识,把手机屏幕稍稍倾斜,亮到了一旁的周寻夜面前,给他投去了一个“你怎么看”的目光。
周寻夜,男,22岁,校园圈里最权威的八卦资讯掌握者之一。上到学校领导,下到学校里的每一只猫和每一条狗,没有一个故事能逃过他的耳朵。
阅八卦无数的周寻夜犹如灵活的八爪鱼,能从故事梗概中熟练地提取关键信息,自然也能从沈佑安的经历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感觉到沈佑安的眼神示意,原来像滩史莱姆一样黏在沙发上的周寻夜立马像闻到肉香的狗一样直起上半身,目光炯炯地盯向手机屏幕。
像坚定的葱段插在柔软的沙发里。
匆匆看过手机屏幕上的对话,周寻夜大喊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沈佑安微微偏头:“怎么说?”
“第一,你爸四年都没关心过你的生活,他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读书,估计也不知道你之前学的什么专业,你去他的汽修厂能干什么?给你二舅妈家的膨胀螺丝做心理辅导吗?”
“第二,就算你爸良心发现想给你安排个工作,你那个后妈根本不可能放过他好吗。他们为什么一块儿去英国不带着你,不就是她怕你挡了她宝贝儿子的路吗。这都什么借口啊一眼假好吗。”
说到这里,周寻夜又想起来什么。
“我靠,他俩不会是破产了准备把你骗到国外卖了还债吧?”说完这些,周寻夜还假装打了个寒战,很夸张的抖了抖肩膀,“你别说,国外真有这种事发生。兄弟,小心啊。”
听完周寻夜的分析,沈佑安稍稍点了点头。
沈丘和沈佑安的母亲沈意妍是一见钟情的,他们迅速结婚,并趁着时代的风口在小县城里打拼出了自己的事业。两个人创业者之初麻烦不少,好在沈丘一步步从小修车工干成了大老板,几年后他和沈意妍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按照故事的发展来看,沈佑安本该在爱里长大的。
但上帝从来看不惯幸福的人,在十岁那年,沈佑安绝望地发现,沈丘出轨了。
不仅如此,他们连孩子都有了,甚至这个孩子和他只相差三岁。
沈丘和沈意妍离婚后,马上组建了新的家庭,并带着新家庭去了省城生活,在沈佑安高考后全家迁居到了英国。
此后数年,少有联系。
因此沈佑安觉得周寻夜说的有道理,事实上,他之前也正是这样想的。
拿起手机,沈追似乎发过来了什么消息,不过已经撤回了,只留下一句话:
【火柴盒:你还是别回来了。】
放下手机,沈佑安抬头就看见周寻夜用极其不符个人形象的像大狗狗一样的眼睛盯着他。
“今晚要不要去不去苹果屋啊,”周寻夜试探着问道,“正好可以换个心情。”
周寻夜早就看出沈佑安最近心情不佳,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问题是听八卦不能解决的。
今晚在一个街区外的酒吧有活动,那里算是周寻夜八卦筛查和整合的大本营,他从上周就开始密切关注酒吧老板的各种社交软件,并且一直想带着沈佑安去参加。
前段时间沈佑安忙着和他爸周旋加上兼职的工作就拒绝了周寻夜的邀请。那个酒吧他之前去过几次,是个环境不错的清吧,现在看来的确是个放松的好机会。
“等我忙完。”沈佑安回答道。
“Great!”
听见沈佑安的回答,周寻夜简直喜形于色,赶忙冲进屋里开始捯饬自己——当然更重要的是整理八卦。
酒吧活动八点开始,当他准备好八卦清单收拾好出来的时候,时间刚过七点,沈佑安已经在客厅等着了。
不同于周寻夜周身热烈开朗的气息,沈佑安的打扮充分尊重了入冬以后南京湿冷抑郁的天气条件。
他白皙的脸庞上架着银色框架的眼镜,齐肩的长发被随意的扎在脑后,黑白格的围巾下,简单修身的白色毛衣外搭配了一条深灰色毛呢大衣,修长的腿上套了一条休闲款的卡其色裤子,整个人周围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桌上摆着电脑和一杯还未喝完的拿铁,隐隐还能闻到咖啡豆的香气。
周寻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色香味”俱全的画面。
世界为什么能这么偏心,不说别的,这么帅的脸为什么偏偏不能出在我身上。
周寻夜偷偷想道,他简直要愤恨而死了。
他一边再一次感叹女娲造人的技术与世界的参差,一边拉起沈佑安冲出了公寓。
管他的呢,至少在酒吧,没人能八卦过自己。
周寻夜自我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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