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陆府门口,陆清鹊掀开花纹繁复的厚重窗户帘子一瞧,没想到叔母竟在门口等候。
心里一松,她弯腰站起身来便要走,却忘了脚伤之事,一阵刺痛从脚踝处袭来,她痛呼一声便跌坐在位子上,衣裙下摆随着她的动作扬起而后蹁跹落下。
面颊原先还是白净略显显苍白,现在因为疼痛渐渐爬上两团红晕,她低头掀开裙摆,轻轻揉了两下脚踝。
顾景渊看着她的动作,沉声道,“我扶你下车。”
她看他一眼,没拒绝,默默伸出胳膊扶住他坚实有力的臂膀,车外还有马车夫搭手,好歹算是安稳下了车。
桑榆心一见陆清鹊,几步迈过来,扶住了她,轻声惊呼,“阿鹊,这是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陆清鹊刚要开口,一旁的清朗男声先她一步,“陆夫人,清鹊不甚扭伤了脚踝,陆大人去户部还有要紧事处理,我们先回一步。”
“原是这样,多谢三皇子,天气寒冷,请进府喝口热茶罢。”
她一手扶住陆清鹊,开口邀请顾景渊进府,神情真挚。
顾景渊略一沉吟,回去左右也无事,稍晚一些时候陆世林还要回府,自己同他还有事讲说,留下也未尝不可。
思及至此,他冲桑榆心作揖,“既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稍晚些时候陆大人回府,我还同他有事商讨,提前谢过夫人款待了。”
桑榆心爽朗一笑,“又有什么呢,三皇子光临寒舍,才是叫府上蓬荜生辉呢!快快请进!”
她一边招呼着,一边吩咐王妈和小荷扶住陆清鹊。
桑榆心同顾景渊走在前面,小荷扶着陆清鹊走在他们身后。
见自家小姐受了伤,小荷心疼道,“小姐,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陆清鹊倒没觉得有什么,拍拍她手臂安慰道,“小事而已,修养几天就好了。”
小荷不罢休,嘟着嘴,“真是的,小姐做了官可一点不见轻松,大事小事不得闲,您瞧旁的官家小姐,除了绣花就是游耍,可真是自在。”
陆清鹊笑道,“你可别这般想,别的官家小姐那么悠闲,可没有俸禄领,即便有些零用钱,她们还会拿出来给丫鬟买东西吗?你再看看你,哪一回我领了俸禄不给你买吃食?”
闻言小荷嘻嘻笑了,“还是我家小姐待我好,从今往后,您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
“所以,往后你可知道怎么做?”
小荷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小姐,我保证做全京城最好的丫鬟!”
两人一来一往,话说得好不自在,偶尔还夹杂着嬉笑打闹声。
引得桑榆心回头轻声斥道,“小荷,有贵客再次,少说话。”
小荷吐了吐舌头。
倒是顾景渊一派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陆夫人不打紧的,清鹊与丫鬟关系亲近情同姐妹,这可是多少人家羡慕不来的。”
说罢,回头看了陆清鹊一眼,“清鹊,我说的可对?”
陆清鹊报之以笑,笑容一瞬即逝,“是,三皇子所言极对。”
桑榆心听二人对话,有种奇怪之感,虽说自家侄女儿对三皇子言语恭敬谦卑,但她总觉得她心里对他有种嫌弃到恨不能离他八百里地的疏远。
要说这两人从前曾经相处过一年,这也真令人难以让人相信。
桑榆心思及至此,黯然伤神,缘分不达,于事无补,自家侄女儿还是自己疼,往后可得好生给她瞧着有哪家好男儿与她相配。
从前门到正院,不长不远的路程,桑榆心和管家引顾景渊去了会客厅,而陆清鹊回到自己院落,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随意翻了几页书,到了晚膳时间小荷便搀扶着她去了饭厅。
叔母和顾景渊已经入座,饭桌上摆着三副精致的碗筷,饭菜盛在精美的盘中,摆成好看的样式,看上去比平日丰盛得多。
桑榆心热情招呼着,“三皇子,也不知您的口味,这些饭菜简陋了些,还请见谅。”
陆清鹊:“叔母,三皇子他不挑剔的,这些饭菜他都喜欢吃。”
说罢抬眼去看顾景渊,“三皇子,您说是不是?”
顾景渊同样报之以微笑,随后笑意转瞬即逝,“是,我并不挑剔,饭菜饱腹即可。”
桑榆心手帕掩口,“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今日三皇子赏脸,可得多吃些啊。”
说着,她拿起公筷为顾景渊夹了一块水晶猪肘,“您尝尝这个,合不合您的口味?”
顾景渊手拿起面前的碗去接,“夫人客气了,我们三人吃饭,不必如此浪费的。”
桑榆心:“哪里浪费,三皇子光临寒舍,我们欢迎都来不及,做些简单小菜,还觉得亏待了您。”
陆清鹊插嘴,“叔母,我也要,怎地不给我夹呢?”
桑榆心无奈笑着,“你这孩子。”
话虽这么说,手上动作不停,还是给她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肥肉晶莹剔透肥而不腻,瘦肉软滑细腻,入口即化。
陆清鹊一口吃掉,忍不住自己又夹了一块。
这水晶猪肘子平日里她们很少吃,只有在过节时才会特地做来吃,上一次吃还是中秋节的时候。
她大口吃着,也没忘了招待桌上尊贵的客人,“三皇子,您觉得这猪肘味道如何?”
三皇子点点头,放下筷子赞道,“比宫中饭菜有过之而无不及,肥瘦相间鲜香可口,可谓美味。有夫人真是陆大人的福气。”
“哪里话,三皇子真是过奖了,这道菜是厨房做出的,我哪能做出如此美味?”
顾景渊正经道,“说的便是夫人您,有夫人在府中操持吃喝用度来往出入,一切家务才会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不管是厨房还是账房,里里外外都各司其职相得益彰。怪不得陆大人能全心全意办公,原来家中有这样一位贤内助啊。”
若说陆清鹊此生佩服谁,那顾景渊属实是其中之一。
此人平时不说话便罢,一说话便夸得人晕头转向不知东西,但夸人也有诀窍,有人乱夸一通夸大其词,不仅毫无果效,还会让人反感。只有他,一副真诚可嘉的样子,说出的话熨帖无比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本来就是这样,丝毫不觉得这是在戴高帽。
实在是高手。
陆清鹊心中直想笑,又不能太过于明显,只得低头猛吃。
桑榆心本来就爱笑,这一番话更让她嘴角都合不拢了,忙给顾景渊斟茶,“三皇子真是谬赞了,平日里我不过就是做些小事,要说大事,还得你们去做呀。”
“此言差矣,夫人,并非只有做大事才值得人尊敬,即便是小事,一样可做得尽善尽美,夫人就是其中之一。更何况,无小事哪里有大事?国家大事不正是由一个个家的小事构成的吗?由此来看,陆夫人当真是做到了。”
冷不丁他碗中多了一块肉,顺着看去,陆清鹊刚刚收回筷子,她皮笑肉不笑,“三皇子,菜快凉了,您还是先吃罢,待会儿该撤下去了。”
桑榆心:“哎呀,光顾着和三皇子交谈,都没能招待您好好吃饭,真是失敬,您快多吃些。”
顾景渊浅浅一笑,眸子中闪过去一丝亮光,“清鹊当真是关心人,生怕我饿着。”
陆清鹊:“哪里话?我是怕你吃不饱,路上饿晕过去,到时候别找到我们身上。”
此番话说得很不客气,不过她话语很轻,听起来倒有些像是说笑。
桑榆心忙打圆场,“三皇子别放在心上,阿鹊有时候爱说着玩笑话。”
顾景渊喝了一口汤,温声道,“不会,我就当是对我的关心罢。”
说完还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正在吃肉的陆清鹊身体打了个激灵,猛地被噎了一下,瞪他一眼。
他慢条斯理吃了一口菜,“清鹊,吃饭不可操之过急,以免被噎住。”
陆清鹊:“……”
用过晚膳,陆世林便回府了。
桑榆心此时正为顾景渊斟上茶水,见自家夫君回来,忙帮他脱下外面的衣袍,提着衣领抖了抖上面的落雪才交给下人放好。
“老爷用过饭了吗?厨房还有饭菜,我吩咐人去给您热一热。”
陆世林摆摆手,“不必了,用过饭了。”
见顾景渊在此处,倒也没甚惊讶,“三皇子晚膳用得可好?”
“好,自然是极好,陆夫人招待热情,饭菜可口,我来此处便如同回到自己家一般自在。”
“那便好,那便好。”
陆世林在一旁红木八仙椅坐下,桑榆心也为他斟上热茶。
“陆大人辛苦,今日天寒地冻,您又去户部处理公事,社稷有您这样的好官真是极大的福气。”
“三皇子过奖,下官不过是做些本职工作,即便努力去做,可因愚钝,许多事仍未做好,圣上还予以肯定,这才是下官的福分呐。”
“不然,朝官皆知,陆大人为人公正廉洁,从不贪图百姓一针一线,此作为令我敬佩不已。”
顾景渊端起茶杯,用杯盖慢慢刮干净上面的碎茶,轻轻啜一口。
“您就如同这茶叶,不沏时不知其香,真正品尝时才知其味道,回味悠长而清香,茶汤清澈透亮而甘甜。这才是人人需要的好茶啊。”
陆世林顿了片刻,品味出其中意思,这才道,“三皇子抬爱,下官定当鞠躬尽瘁,为国为民一心做好官。”
“陆大人为人为官之道,我一向信任,您教出来的清鹊,我更是相信。”
顾景渊放下茶杯,杯底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声。
“只可惜,国家之大,官员之多,总有些危害社稷之人,不感念皇帝之恩惠,不一心为官,只想贪污腐化,搜刮民财,敛财为己,甚至不惜谋财害命,实在可恨!”
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之响,陆清鹊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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