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井祇下颌发紧,阴阴的盯着她。
“我接我对象回家,没有任何问题。”等着这一波震感结束,竹昱朝前走过来,顿然听见后面操作屏一串急促的鸣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池田靖难得面露崩溃:“竹昱!出去!出去!!”
“……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了,不过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上井祇瞥了眼操作屏上的警报数据,“20年前,那个时候的你比我小不了多少,被你父母抱着,20年来你没有怎么变。”
20年前,年仅9岁的竹昱秘密派遣金三角与卧底父母见过面。
那年的上井祇也不过15岁的年纪。
“我差点死在你父母的手里,不过却被另一个条子救了出来,又要死在你手里,倒是很操蛋的命运。”上井祇笑了,“为了一网打尽,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
那是竹昱一辈子的阴影,无法治愈的梦魇。
池田靖眼瞅着操作屏的数据,额前滚下汗珠:“竹昱!我求你了,出去,活下去,好好活着!!”
又是一阵震感袭来,池田靖的心都悬了起来。
“真是感人啊,”上井祇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有些变形,“竹警官,你大可以过来,如果你真的想这里爆炸的话。”
竹昱沉着步子,毫不掩饰嘴角的讥讽:“当然,毕竟殉情也是夫妻,你又算什么?爱而不得的阴沟里的老鼠?”
警方通讯设备里传来魏堇的呐喊:“——竹队!不要激怒目标人物!”
上井祇眼底闪过一丝暴戾,那种复杂的感情更加明显而古怪。他捏着池田靖的下巴的手转成了一种几乎病态但不死手的锁喉。
“竹昱!!”池田靖的嘶吼里带着无尽的卑微,血腥味卡在嗓子里,“你他妈出去!上井祇的恩怨从来是跟我的,与你没有关系!”
“你的父母的恩仇早就在上一辈了结了,”竹昱愕然的看到琥珀色的眼眸里划出一滴晶莹澄澈的泪,池田靖难得带着哽咽,“你告诉过我不能活在过去,你也一样。”
“但是我从来不是活在过去,我只是在了结命运降临在我身上的恩仇。”
上井祇扬扬下巴:“你还有20秒。”
竹昱脚步不停,甚至加快的走过来:“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爱你,我信任你,”她毫不畏惧监控器检测到危险逼近发出的尖锐的爆鸣,“因为你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战友。”
“你看,我们多般配,连国家都把我们的命运相互寄托,我从社会到个人都有保护你的义务。”
上井祇不知道是被哪一句话戳中了痛点,并没有按着爆炸原定的时间和规则,兀然转身,几乎报复性的提前启动了开关。
爆炸的最后一秒,竹昱抓住了池田靖的手。
但也是最后一秒,池田靖反手挣开,猛地把她向外推开。
而上井祇即使是在最后一秒也死死的禁锢着池田靖,扼住她的脖子,神经质的拉着她。
“砰——轰轰轰轰轰……”
山脚处飞驰赶去目的地的警队都感受到了爆炸传来的余波,一大股浓烟和尘土扬起在山林间,池知嫝对着对讲机大喊:“停车!快停车!!这一带是喀斯特地貌,有可能发生塌陷!”
剧烈的山体晃动毫不意外的引发了塌陷,瞬间佛堂被吞没,灰烟弥漫着火药味,翡翠雕花的柱子、纯金的佛像、血玉嵌着的砖瓦,在爆炸的瞬间消失殆尽,跌入大地深处。
“——呼叫指挥部!”池知嫝吼道,嗓子沙哑的像是含着血,“请求支援!汇报爆炸地点!”
魏堇额前满是汗,手指敲着键盘冒烟,指尖颤抖的发麻。
“魏堇。”池厉锋感受到了那人的不对劲,皱眉轻唤道,“不要紧张。”
“不……”魏堇手指顿在空中,心跳似乎都变得紊乱了,“我……不行……”
三年前,同样的爆炸下,本来就危机四伏的计划里不允许有任何一环的掉链子,而身为网管组组长的他并没有及时跟新到“玄鹭”和“朱鸢”同志的定位与消息,导致池田靖差一点死亡。
那是属于他的不可逾越的恐惧。
“——魏堇。”
耳机里切到了池知嫝的声音,女人略微沙哑的声音并不影响她耐心温柔的指导,“没有人怪你,池田靖也是。”
“她会为了组织和国家义无反顾地去死,所以你也要为了组织和国家将她从死亡前拉回来。”
池知嫝按着耳机,打开副驾驶位的车窗,半个身子探在外面,左手抓着车顶栏杆,眯眼眺望,吩咐道:“根据我身上的定位探测地下情况。”
魏堇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汇报工作。
*
一阵钻心的刺痛从后脑勺袭来,池田靖从肺里爆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呛在气管里的尘土被排了出去,意识逐渐回笼。
琥珀色的眼睛睁开,瞳孔都还没有聚焦,痛感顺着神经先触发了出来。
疼痛感让池田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还活着,或许这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她尝试着活动自己的四肢,感受到在爆炸时条件反射的自我保护防御形式让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楚。
黑暗间大致映照出溶洞的轮廓,上井祇埋下的炸弹很多,一点点引爆导致地下溶洞的原本结构被改造,一时间很难找到出口。
池田靖翻身,缓缓坐起来,听见旁边的水声,以及,另一个呼吸声。
沉重的,几乎掩盖住细微的呼吸声。
池田靖几乎是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就听见那个声音发笑:“没有死……我们两个都没有死,真是奇迹。”
适应了黑暗下的池田靖瞪着眼,警惕的看着声源处的男人,一手扶着后面坍塌的碎石,“是啊,真他妈.操.蛋。”池田靖骂道,全然没有原来的伪装。
“怎么,感到恶心?”上井祇预判了她的情感,说道,“你恶心于连死都要和我在一起是吗?和一个,另一面的自己。”
池田靖摸到身上的联络器,在爆炸中早就碎了;腰间的枪也飞的不知道去哪儿了,现下自己和上井祇都属于重伤且无武器的状态。
“Em bé,”男人的嗓音低沉,和着血,“我对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这是一个自言自语的询问,池田靖静静的听着。
我总是在想,如果三年前条子的计划里没有你这样的人物,这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上井祇捂着腰侧的伤口,站起来,“我不会有任何顾忌的玩死每一个条子,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一直固执的认为,像我们这样的人,不会受到环境的干扰,”上井祇说,“显然,我错了。”
他顿了顿,忽然自嘲的笑笑,说了一句池田靖并不能懂的话:“其实在20年前杀死我父亲的那场行动里我就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但是……我太自负了。”
“Em bé,”他又说道,“直到刚刚爆炸的时候我都是很荣幸的,我在想这辈子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感情,那么我们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池田靖忽然笑了,畅怀的笑声在畸形的溶洞里回荡着。“我倒是不知道,你对我竟然还有别的感情的觑觎?”池田靖暗自检查着四肢的活动性,“我一直以为我对你的恨意已经是最大的情感容忍限度了。”
上井祇:“我想你能恨上我,也是让我值得记上一功的事。”
池田靖顿了顿,眼底泛起恶心,收起笑:“知道为什么三年了,我偏偏这个时候回来报仇么?”
“其实在卧底的那一年我见了太多世态炎凉,匪帮、战争、流离失所、浮尸遍野,我从震惊到麻木,到……确实,开始怀疑,怀疑自己的价值,怀疑我的信仰。”
“我甚至在最迷茫的那会儿,恨过警察。”
池田靖那句话没有撒谎,她恨警察和毒枭,站在世界黑白最极端的两类人,做着最理性而偏激的事。
——我做这么多,是否会有人记得我。
罢了,也都是些被人唾弃的东西,这些罪恶与面对罪恶的人总是在社会里的卑微底层,连发言权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安稳人士的权利。
“三年前,我亲手送走了安阑冰,”池田靖的声音淡漠里透着寒意,“她告诉我好好的活着,只为自己活着。”
——会有人记得的。
云滇每年对孩子的三生教育,广宁的禁毒教育,蜀渝每年中小学生的烈士纪念活动,哪怕碑前无名,墓上无字,只要是“人民警察”,都会迎来稚嫩的孩童的一个敬礼。
池田靖垂下眼,睫毛微颤。“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那点把戏么,”她说,“即使是安阑冰不慎暴露,她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她只能牺牲自己,保全大局。”
安阑冰赌上井祇一定会让她杀死自己,所以她让她好好活下去。
替她看看这个世界没有黑暗的那一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看看世间花草树丛,看看春夏秋冬,看看能安稳过日子的百姓的柴米油盐。
“不要对我的死去感到愧疚,因为我死的有意义。”那个温柔而坚毅的姑娘抹去池田靖眼角的一滴泪,“总要有人做这些,做一些看上去很傻却正确的事,因为值得。”
“我承认,有一阵子,我很厌恶警察,就跟厌恶罪犯一样。”池田靖用舌尖顶着后槽牙, “于是我累了,疲了,乏了,厌倦一切,企图逃避现实去寻求安慰,但是没有用。”
直到她遇到了竹昱。
“人人常说无亲者无情无爱无挂无念,这种人才会放手一搏。”池田靖说,“但我不同,你知道,像我这种人,社会的联系不能左右我,相反,情感孤立下的我愈发的畏畏缩缩。”
直到竹昱,在这一方面莽撞而热烈的闯进来。
撞得池田靖不知所措,撞得她重敞心扉。
“我有爱的人了,我为她可以用于面对这些肮脏的龌龊。”池田靖嘴角扯出一个笑,“现在我觉得能把你送进地狱,哪怕搭上我,也都是荣幸。”
因为爱,所以勇敢。
我想让我在意的人好好的活下去,我会为她清除罪恶和危险,哪怕用我自己来换,也在所不辞。
“所以,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了。”池田靖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厌恶,嗓子里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你坐在高台上,我仰视你,只觉得你,恶心!”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池田靖一个左勾拳砸向上井祇,后者条件反射的抵挡,却还是不及惯性被甩到钟乳石上,瞬间一阵哐当声。
池田靖眯眯眼:“看来你的运气没有我好,受伤挺严重的。”
然而下一秒,扶着碎石的毒枭借势一个后踢朝她踹来;池田靖抬臂阻挡,感受到小臂传来的震痛,“那你也不应该轻敌,池田靖。”上井祇第一次叫出她的真名,冷冰冰的透着寒意,“毕竟你是个cái①——”
“咚!”
池田靖借着黑暗里超凡的感知能力,一脚精准的踹上上井祇侧腹的伤口上,皮靴在血肉模糊间碾轧;后者吃痛的嘶了一声,却依旧伸手趁机抓住她的脚踝,把人一拉,池田靖失去平衡跌进他身前,被人锁住喉。
“砰!”
闷响,毒枭翻身而起,把她砸向地面。那双大手卡死她的气管,池田靖感受到氧气逐渐被剥夺,听见他说:“我说了,如果我们能死在一起,将会是我的荣幸。”
混乱中池田靖伸手在旁边摸到一块很有手感的锥石,来不及思考,握在手里。那一瞬间,琥珀色的眼眸里迸出阴冷的狠戾,怒意染尽了沉静的眼珠,她下身猛地用力,将右腿勾过压在上井祇受伤的右腰处,反腿穿过去,侧转。
这个动作,上井祇不会陌生,他不止一次看见过,可以说是Nguyen Aya的招牌动作。
一种几乎绝地翻盘的动作。
上井祇笑了,预判般的用手肘抵住她的右腿:“这动作可对我没用。”
当年池田靖带着安阑冰从一群打手中厮杀出来,站在上井祇面前,就用过这一招;她以阮阿娅的身份坐稳金三角“chi cái”的地位,也不少这一招的功劳。
卡波耶拉的爆发性的代价就是实时性,体力耗费太大就只有一次机会。然而身下的人发红的脸浮出一层笑,挤出几个字:“……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少了一只手,上井祇的的精力没有完全放在控制池田靖的上半身,被对方夺了可趁之机,池田靖失去了手肘的桎梏,她将右手挣脱出去,攥着手里的石头朝他太阳穴砸去。
上井祇的力气显然一松,池田靖反身,瞬间两人体位颠倒,抓住时机用大腿卡出男人下半身,顾不上左手的旧伤的痛摁住人,抓着锥石朝他脑壳猛砸。
一下一下,她听见钝闷的锥击声,头骨被砸碎,血腥味在空气中炸开,温热粘腻的液体淌了上井祇满脸。
池田靖指着脆弱的太阳穴攻击大脑,感受到身下毒枭反抗力气渐渐消失。
但是他还没有死,男人的喘息声就像ICU里急鸣的呼吸机的警报,在寂静的空间里被不断放大。
“你说我们这样的人,不会被情感所影响。”池田靖说,“可是你自己都被影响了,不是么。”
她的嗓子里卡着血,腥咸味从喉咙反到鼻腔里。“佛堂里的那尊佛像......”
上井祇忽然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挣扎着就要翻起来。池田靖迅速摁住他,一肘击砸进他的胸口,深吸一口气,企图清醒自己的大脑,“长得很像我,不是吗?”
在陈村的时候,池田靖看见的第一眼,就知道它的来历。
她泛着恶心,跪在那尊以自己为模的佛像面前虔诚跪拜。
池田靖胸膛剧烈起伏,此时的毒枭早已无力回天,“……”她喘着粗气,在暗无天日下沙哑的开口,“你说命运会不会不这么巧合,三年前不是我作为卧底缉拿你。”
男人灰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浑浊,血浸染了他的眼珠,视线模糊。他的目光缓缓下移,看见了池田靖手里的东西的一瞬间,竟然迸发出一丝古怪与复杂的情感。
“其实不会,”池田靖说,“即使换成别人,也都会像安阑冰,像我,像池知嫝,像无数中国人民警察一样,为无罪者平冤,为赎罪者定案。”
“下去给他们赔罪吧!”
上井祇视线逐渐模糊,那张刻骨铭心的脸被腥红所遮盖,他想抬手抹掉,却发现已经没有力气了,身子忽然飘忽忽的变得很轻。
又是最后一声闷响,池田靖手里的锥石狠狠的嵌进他的太阳穴,男人瞪着那双早就没有聚焦的灰色瞳孔,不动了。
他死了。
那个霸榜国际恐怖组织头目,全球近一半毒品产业传有者,三道国际红头通缉令持有者,盘踞在金三角人民头上二十多年恶魔般的存在,死了。
池田靖跌坐在这具毒枭尸体旁边,大口地喘着气。肾上腺素停止飙升和分泌之后的疼痛、疲惫如洪水般冲垮了她,这个180 的大毒枭的实力不可小觑,池田靖扶着左臂,大致判断着断了。
还有右脚脚踝,身上各种伤都不用多说;池田靖靠在身后的石头上,担心大面积的内伤导致的休克。
但是自己还不能死,刚刚的爆炸不知道竹昱是否被自己推出了爆炸中心区,虽然大面积塌方必然会导致她跌陷溶洞,但是至少能保证比自己好,救援机会比自己大。
那如果她被找到了,是不是还活着?
死了的话……
其实池田靖就没有往后想了,不敢,也不愿意。她匀了匀气,起身探索自己所在的地层结构。
深层溶洞根本见不到日光,池田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倒是找到了旁边的地下河分支,浅测了一下是活水,但是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可能通过这条途径逃出去。
她一跛一跛的捂着伤口又坐回来,忽然瞥到了昏暗中嵌在上井祇头上的那块石头,莫名的觉得眼熟,抬手拔了下来。
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一震,随即便是一抹复杂的,没有多少笑意的咧嘴。
那是上井祇随身带着的,三年前他亲手送给Nguyen Aya的代表着地位的礼物,红硅硼钙铝石雕的玉镯的碎块。
——看来命运真他妈有趣啊。
池田靖感觉很累,这次是真的累了,一点都不想动了。当自己看见那块碎块的时候,内心浮出一种荒诞而脆弱的情感,所有的一切如同回旋镖,不论二十年前还是三年前,在此刻,在她池田靖身上落下了闭环。
那么自己会不会死去呢?
会吧。
她好困,好想睡觉……
“——池田靖!!”
感谢观看~
倒计时最后第三章=v=
①缅语,女的,女性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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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chapter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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