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眨眼的功夫,一清秀公子头戴儒巾,立于绕云楼前。王琰自认这假扮儒生的手法还算巧妙,不想依旧被拦了下来。
“受教于何人?”
王琰先前已在不远处观察了这青楼片刻,自信地将王桢夫子的名字道出:“夫子顾维恩。”
“恩”字尚未落地,王琰已被护卫无情赶走。重心骤失,脚踩空的一瞬,一只大掌托在她的腰间,那人在她耳边呼出一股热气。
“小娘子,小心些。”
那抹妖媚的笑,令王琰寒毛直立。一把推开那奇怪男子,又撞入另一名男子的怀中。身后那人毫不拘礼地揽上她的腰,所幸在她动武前出了声,放了手。
“是我。”
王琰心虚地往旁挪了几步,现下这身装束,可别让人误会才是。那男子抛下“有趣”二字,便径直往里去了。
王琰十分不满地质问道:“那人你们为何不审?”
沈明淮将她拉到身后,拿出一纸铭文,似是顾维恩的题字。
“二位应知顾老先生的字,大越无人能仿罢?这位公子与我是同窗,成日不好好读书,对夫子不大尊敬,二位见谅。”
护卫见他有顾维恩真迹,亦不好说什么,只好侧身让道。走入主楼后,王琰便没了踪影。
她悄悄走上二楼,目之所及皆是丝裙飘飘的浓妆娘子,分明就是一个百花园啊。台下娘子身着艳衣不断走动,还真有些难寻。
“公子怎一个人饮酒?是想听曲还是观舞,这下边的娘子可有入公子的眼的?只管与奴家说。”绕云楼的妈妈花容摇着绸扇,一扭一摆地走过来。
“公子?”花容见她不答,又问了一声。
“听曲,就她罢。”
听曲意为买消息,观舞则买一夜**。所幸她有所准备,不若连这行话也听不来。
王琰半倚于榻,一腿垂落,手搭在曲腿上,晃着茶杯。早知备一把祝尧那样的折扇了,纨绔的风流劲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方才在台上摆弄琵琶的紫衣娘子方才坐下,一男子的怒气随即冲破屋门。王琰猛地睁眼,破口大骂迎面而来。
“好个粉面书生,荔儿的琵琶曲只有我听得!看我不将你双耳剐了——”
王琰听得攒眉蹙额,那儒生火气愈盛,什么污秽下流话都往外说。
“公子先走。”荔儿忙放下琵琶去安抚那粗鄙男子。
王琰掀窗逃走,花容才姗姗领来护卫,将那儒生扔出绕云楼。见一间房内未燃烛,王琰旋从窗边翻进去,恰与门口那风骚公子打了个照面。一旁的小娘子被他及时捂嘴,脚上的铃铛却频频在响。
“叨扰了。”
王琰刚要支起长窗,手腕被人抓住用力一拽,吃痛摔到椅子上。
“你以为这儿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吗?”方泽将王琰的双腕紧紧扣在木椅上,“将铃铛给她戴上。”
王琰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美人,乖。跟了我,保你——你敢咬我!”
王琰用力挣开那花娘,轻吐一句:“呸。”
方泽步步逼近,就在她的手抚上腰间之际,门被人重重踹开。
王琰一下窜到沈明淮身后,捻着他衣角,甚是委屈,“他欺负我。”
沈明淮脸色又沉下几分,周身寒气不断往屋内各个角落流溢。
方泽硬着头皮坐下,高抬起头,“你又是何人?”
“你没必要知道。”
沈明淮的眸中泛着幽光,眉眼间的戾气,仿佛要将人吸入那阴曹地府。王琰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生气。
方泽一阵讥笑,“好罢,我看今天你们谁能走出这绕云楼。”
沈明淮唤了一声,华信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利剑顷刻架于方泽颈间,他竟也毫无惧色。
“沈明淮?这副高高在上、瞧不起任何人的模样,也只有你了。”方泽拨开华信的剑一寸,走到沈明淮面前,挑衅的目光逐渐移到后边的王琰身上。
沈明淮将她往另一侧拉,让她整个身子都藏在他身后。王琰握上他的手紧了紧,又似笑非笑地探出个头。
“这胭脂俗粉的味道真叫人给腌臭了。”
一股不输沈明淮的阴鸷劲儿,真将他唬住片刻,但方泽平生最痛恨有人质疑他的品位。
“不就是个卫王不要的轻贱货,只有沈公子当个宝。”
王琰藏起心底莫大的欢喜,细眉一蹙,很是遗憾,“此话当真?”
方泽瞧她那副样子,以为她还惦记着卫王妃的位置,不禁嗤之以鼻,“咱五殿下将娶商家娘子为妻,整个上京无人不知,还能有假?”
王琰死死攥着沈明淮的手,微微叹了口气。
方泽将这一举动尽收眼底,放言:“定国公大势已去,你不若跟我,保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琰置若罔闻,只大步往外踏,硬生生把沈明淮牵走。方泽被华信横剑拦住,急得大叫。
回客店的途中,沈明淮与王琰相对而坐,始终未说一句话。王琰自知此番行事有些鲁莽,好声好气地哄了一会,沈明淮却无动于衷,板着张脸。
王琰灵眸一转,坐得远远的,侧身伏在车壁上,“我已达成所愿,沈公子若不想演了,我与公子保持距离便是,静心——”
王琰还未说完,沈明淮缓缓从身后搂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呼出的气挠得她的心痒痒的。
“下回行事,定要提前知会我一声。”
王琰垂眸覆上他的手,颔首转身,“险些暴露,所幸你来了。此人可是卫王的人?”
“是益王。”沈明淮十分郑重地说道,“若遇危险,即便是暴露武功,亦要毫不犹豫地拔剑。”
“那是自然。”她向来选择成为刀俎,而非鱼肉。
回到客店,王琰看罢摆在案上的两封书信,换身衣裳,又叩响沈明淮的门。显然是刚沐浴了一番,水珠顺着面颊滑落。王琰掩上门,揪住他的衣襟,踮起脚凑到颈间嗅了嗅。
“余香未散。”
沈明淮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忙提袖闻了闻。
王琰退后两步,转而把玩起桌上盆景,“听曲,还是观舞?”
“突然扑来,未来得及躲开……”沈明淮不知所措地站到她身后,伸手欲捋她的发带,“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商念遥来信,卫王让画师重新绘了我的像。”王琰一动不动地站着。那信上还写着,淑妃让太医来了两次,再三确认商念遥的身子是否有阴虚之症。结果显然。
沈明淮顷刻止了动作,手僵在半空中,神情一滞。后朝书案走去,撑在案上落笔的一瞬,倏然抬眸,望向眼前之人。豪锥愈握愈紧,指尖泛红,却无法下笔。
王琰只静静地看着他。
手里握着的仿佛千斤重担,沈明淮放笔的时候觉得格外艰难。他垂眸立在原地,此刻他们明明离得这样近,却又隔得那样远。
王琰转身扯起一抹笑,旋又同眸光一齐沉下,“绕云楼有什么线索?”
普远大师有一名俗家弟子名唤圆空,对他最是偏爱。此人只年少时暂居龙兴寺,后鲜知其迹。他师徒二人每三年会面一次,如今会期将至。
沈明淮讲罢普远的消息,屋内再次陷入沉寂。无论她弄出何种动静,他始终不曾朝这边瞧一眼。王琰走到房门口,沈明淮仍旧只是坐在那儿。
翌日未入巳时,沈明淮主仆三人已不见踪影。王琰只好一人去四处探探。
要论这消息灵通之处,除了那绕云楼,还有酒楼茶肆。王琰跑了几家茶肆,问了好些人,压根未听过这个法号。她正问小二,旁有一素衣书生,大声吟诗,频频拍桌叫好。小二亦不知他是何人,只知是个天天念诗的书呆子。今日所念什么行田,乃空山居士所作。
一位进城采买的妇人,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撞到正要出去的王琰,顾不上道歉,直与掌柜的说。
“陈榆如今身患痼疾,命不久矣!”
闻此书生大骇,旋即抓着那妇人问个究竟。那妇人似与陈榆十分不对付,见他这般崇拜,啐了一声,“可真是老天开眼了!”
“此作莫非先生绝笔……”书生踉跄两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茶肆。
“董老先生可在?!”
祝禹将慌慌张张的素衣书生摁住,“出何事了?”
书生大悲,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空山居士命不久矣!还望董老先生救其性命!”
董仲仁快步将书生扶起,沈明淮随之从内堂走出来。
“你别着急,细细与我说,陈榆怎么了?”
书生懊悔地拍拍脑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请先生速与我到天目山一趟。”
祝禹忙将药箱备好,“师父可需徒儿随您前去?”
“不必,你留下看好济生堂。”
董仲仁又略带歉意地与沈明淮道:“沈公子对不住,老夫改日再替王娘子看诊。”
许凝安背着药箱走进来,一脸惊喜,“沈公子也在,莫不是寻师父去瞧寒疾的?”
祝禹顺手接过药箱,奇道:“你二人怎地认识?”
许凝安抢先一步回道:“城外碰巧遇见。师父这回又去何处看诊?”
“天目山。”祝禹跟在许凝安身后,见她拿出夏枯草和藿香叶,“你又去何处采药了?”
“送的。”许凝安将草药理好,“又是天目山那陈氏。师父到龙兴寺给他瞧病那会儿才多大,十多年来竟愈发严重,真的不会砸济生堂的招牌吗?”
“陈榆曾皈依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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