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最后定格的,是坠落山崖时刺骨的寒风,和模糊视线里,苗青臻那张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
他对端着药碗进来的段老头说,想见见那位恩公。
第二天,苗青臻来了。
他来时,段老头正巧给楼晟端来一碗稀薄的粥饭,碗里晃荡着清汤寡水,只有几块红薯沉在碗底,冒着微弱的热气。
苗青臻怀里抱着他儿子,小家伙睡着了,安静地窝在父亲胸前,像只温顺的小羊羔,偶尔无意识地咂咂嘴,动一动。
楼晟看着他们,默默将手里那碗寡淡的粥饭放回了床边矮凳上。
这人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粗布麻衣,外头罩了件磨得发亮的皮革长袍,皮靴和皮帽上都沾着山野间的尘土与痕迹。
头发大概是为了图方便,被绞得短了一些,编织在一起。他不像大多数猎户那样膀大腰圆,身形反而更显利落,但皮肤到底是被山林的风日浸得有些黑,冬日的冷风一吹,脸颊和手背都带着干裂的细口子。
唯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像山涧里的水。
楼晟撑着想坐直些,声音还带着伤后的虚弱:“那日,多谢苗大哥的救命之恩。若是没遇见你,我现在恐怕早已是一具冻硬的尸体了……”
苗青臻没怎么应声,甚至没多少客套礼数,脸上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像是很不习惯应对这种场面。
楼晟心下不免嗤笑,果真是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夫,连句像样的客套话都不会说。
“……没事就好。”苗青臻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有些干涩。
楼晟目光落在他怀里熟睡的孩子脸上,那孩子两颊却透着红晕。他立刻抬手捂住嘴,侧过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气息急促:“今日……今日原本该好好感谢恩人。苗大哥既带着孩子,还是先请回吧,我这病气重,别过给孩子了。”
苗青臻闻言,视线在楼晟冻得微微发抖的身上扫过,又看向他盖着的那床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絮,最后落在旁边那碗清澈见底的稀饭上。
米粒稀疏得能数清楚。
楼晟恰在此时咳得更厉害了,单薄的肩膀都在颤动,声音带着苦涩:“段大夫心善,肯收留我,分我一口饭吃,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如今这般模样,的确是个累赘……”
他说着,眼泪竟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只……只是想起我那年迈的父亲,含冤入狱,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从前他最是疼我。”
他抬起泪眼望向苗青臻,眼神哀戚:“看着苗大哥,我便不由得想起他……待我好了,定会……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苗青臻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内心挣扎权衡了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不高:“那……你要不去我家养伤吧。”
是他先前考虑不周了。
段大夫自己年事已高,一个人过日子都紧巴巴的,哪里还有余力长时间照顾一个动弹不得的伤患。
楼晟迂回婉转地暗示了这么久,听到这迟钝的猎户总算开了窍,像是堵在胸口的气终于顺了过来。他不敢再玩什么欲迎还拒的把戏,连忙接话,声音带着刻意的微弱:“我……我吃得不多的。”
苗青臻看着他长那张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没什么血色,修长的眉形即便在落魄中也难掩其精致的底子。他没多说什么,只简短地让楼晟等着,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这间破旧的茅屋。
没过多久,脚步声重新响起,来的却是两个高大健壮、浑身带着一股子彪悍气息的汉子。
他们用一张临时找来的旧毯子,将楼晟小心地抬了起来。一个是村里那个嗓门洪亮的康屠夫,另一个是他弟弟。屠夫一边抬着,一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楼晟,粗声粗气地问苗青臻:“苗大哥,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哪儿捡来的?”
苗青臻目光扫过楼晟闭眼假寐的脸,压低声音回了句:“后山救的。”
他们将楼晟安置在苗青臻家里那张铺着厚实兽皮的床上后,苗青臻便跟着屠夫兄弟走到屋外,低声交谈起来。
楼晟透过半开的门缝瞥见屠夫那壮硕的背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直到这时,他才得以仔细打量这间木屋。内部比想象中宽敞得多,结构也扎实,透着一种粗犷的舒适感。透过窗户能看到院子里开辟了一小片菜地,拴着一只正在嚼草的山羊,外墙的木料厚重,看起来异常坚固。
门前有棵老树,积雪压弯了枝桠。屋内不远处的炉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床边铺着的兽皮毛色油亮,手感厚实。
墙壁上悬挂着一些猎物的头骨和犄角,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床头的那面墙上,挂着一把通体暗沉、隐隐泛着金属冷光的黑金色长弓。楼晟微微蹙起眉头,以他的见识,这绝不该是一个寻常乡野猎户能拥有的东西。
门口摆着几张小小的木椅,高度只到成人膝盖,显然是特意给孩子做的。
墙角处安置着一张带有木质围栏的小床,苗青臻的儿子就安安静静坐在里面,胖乎乎的小手正摆弄着什么木制玩具,发出“叩、叩”的清脆声响。这一幕看起来实在温馨,透着寻常人家的安稳。
等苗青臻再进屋时,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他摘下皮帽,露出那头被压得乱糟糟的短发,随手耙梳了几下。
楼晟抬起头望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漾着点恰到好处的羞怯,声音也放轻了:“苗大哥,我身上实在黏腻得难受……能、能洗个澡吗?”
苗青臻说了声“好”,便让楼晟帮忙看着点孩子,若是哭了喊他一声就行。说完就利索地搬来几块干木材,又去外面挖了几大桶干净的雪。
他动作矫健,没多久就把雪水烧热,哗啦一声倒进宽大的木盆里,顺手搬来个小凳放在盆中。
楼晟那条伤腿被木板固定着,倒是不用大幅度移动。
苗青臻直接卷起袖子,俯身,手臂穿过他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就将人横抱起来。楼晟猝不及防,脸颊瞬间贴上一个结实而温暖的胸膛,能感受到布料下肌肉的轮廓和热度。
他眼神几不可察地变了一瞬,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如今却……但转念一想,眼下这情形,他跟个废人也没多大区别。这么一想,心里那点别扭也就释然了。
家里没有女人,苗青臻自己那头发短得也用不着梳子。
他只好用手指轻轻勾起楼晟那些缠结的长发,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顺着打结的地方,将那些柔软却凌乱的发丝慢慢梳理通顺。然后拿起木瓢,舀起温热的水,细细冲掉揉出的皂角泡沫。
楼晟半抬着眼帘,目光落在苗青臻脸上。
这男人表情专注而沉默,眉宇间仿佛天生就不带什么笑意,但手上的动作却十足耐心,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弄疼了他。
温热的水流从肩头滑落,带走连日积累的污垢与疲惫。苗青臻的动作依旧很轻,热水蒸腾起白蒙蒙的雾气,将他整个人包裹。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像是被这暖意缓缓熨帖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敢稍微往下落一点。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感受着水流过皮肤带来的松弛感。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时,却瞥见苗青臻正迅速移开视线。那张平日里甚少流露出情绪的脸上,竟隐隐透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浅红,连耳根都染上了一点颜色。
晚上歇息,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炕床不算宽敞,苗青臻几乎是紧紧挨着床沿,始终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略显僵硬的背影。
那个时候,楼晟心里还存着些许不解,甚至隐隐觉得这猎户是否过于拘谨了些。
直到很久以后,在他偶然得知苗青臻是坤泽之身时,才骤然明白,当年那闪躲的目光,那背过去的身体,究竟意味着什么。
[狗头][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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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要不去我家养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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