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走到了张荣阳的背后,可是他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野狼把爪子搭在张荣阳的肩膀上。
东苄庄有个鬼故事,说是半夜里在郊外,被人拍肩膀,千万不要回头——会被鬼缠上的。
张荣阳腿都吓软了,也不敢回头,就握紧了手里的锄头,随时准备抡过去。
就在这一人一狼僵滞的时候,崔灵安突然一把抓住了房艾的手,拉着他就没命地跑。
他们跑出了不足百米,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
两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看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野狼咬住了张荣阳的肩膀,拖着他的身体,猛地朝一侧甩了出去。
锄头被甩在了很远的地方,咕噜了几圈,卡在土缝里。
张荣阳被野狼死死咬住,他肩膀处痛得厉害,整个人也都有些恍惚,只会由着人性求生的本能,嗷嗷地喊着救命。
后山荒凉偏僻,跟村里也隔很远,张荣阳的求救可以说是无济于事,除了刚刚跑掉的两个小屁孩,没人能听到。
“救命啊!!!!救命!”
绝望的叫喊声穿过空气,撞入崔灵安和房艾的耳朵里。
房艾能感觉到,崔灵安握着他的手,力道在加重。
救还是不救?
单凭他们两个男孩,想制服一匹狼,还是有些风险的。况且就算他们把荣阳叔救下了,很有可能面临的也是一场关乎钱两的杀决。
“救命!啊啊啊——救命啊!”
野狼松开嘴,张荣阳摔在了地上,他也顾不得伤口处汩汩而出的鲜血,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可还不等迈步而逃,大腿处又一阵刺痛——野狼再次咬住了他。
逃不出的狼口,斩不断的绝望。
“救命!有狼,救我啊!!救命!!”
崔灵安突然松开了房艾的手,向着野狼的方向猛冲过去。
快到野狼身后时,他突然听见房艾在喊:“锄头!用锄头!”
崔灵安半蹲下身子,与野狼擦肩而过。而后他翻了个身,转向一侧,跑了两步又突然停下,弯腰抓起地上的锄头,抗在肩头,找准野狼咽喉的位置,用力地抡了下去。
一声狼嚎,响彻云霄。
华北地带鲜少有狼的存在,崔灵安这也是人生头一遭在深夜遇到真狼。他不知道后山上除了这只外,还有没有它的同伴,更不确定这一声撕扯的嚎叫,会不会招来更多的危险。
野狼伸着带血的脖子,仰天长啸后,突然转过来,面朝着崔灵安,张开了血盆大口。
来不及了,我要死掉了——这是崔灵安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可是他没死成。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人,扑向了那只野狼,这人掐着狼,双双倒在地,一连滚了五六圈,才停了住。
“拿锄头!砍它!”
这野狼劲忒大,房艾用两手根本制服不住,他和狼在地上扭来扭去,可眼看就要控不住了,便又喊了一遍:“你拿锄头砍它!快!”
崔灵安攥着锄头把,迟迟下不去手。
他怕砍不准,伤了房艾。
“你快砍啊!我快摁不住了!”
野狼用爪子乱挖一气,在房艾身上挠了好几处爪痕,衣服也被划出了口子,甚至脸上都挨了一道。
崔灵安也不知自己是怎地了,就是突然想哭。
他扛着锄头,悲壮地想:要是我一不小心把小艾砍死了,我就让荣阳叔把我也砍死,这辈子生不得一时生,死我偏要和他死一起。
然后,他闭上了眼,手中的锄头就那么狠狠地挥了出去。
又是一声凄惨的狼嚎。
崔灵安连忙睁开眼,扛起锄头,再次砍了下去。
野狼的叫声小了好些。
他再一次地抡起锄头,刀刃上的狼血从半空中坠落,滴在崔灵安的脸上。
这一次崔灵安使出了吃奶的劲,锄头直接陷在了野狼的脖子里。野狼本就命悬一线,这一刀下去,直接锁了咽喉,它最后嗷呜了一声,就彻底断了气。
崔灵安感觉浑身像散了架,踉跄了几步,一个不稳,就跌倒在地上。
然后他看到了,面前那个站在月亮底下,整个人都透着光的房艾。
那人眼珠子里盛着水,好像是泪。
明明已经虚脱了,可当崔灵安看到房艾这个模样,又一骨碌爬起来,跑过去抱住了他。
抱得很紧很紧。
“都好了,野狼已经死了,我们没事了。”
“嗯。”房艾一连点了好几个头。
崔灵安抬手,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肩膀上:“有我在呢,你别哭。”
房艾把眼泪蹭在崔灵安的衣服上,然后嘴硬:“我没哭。”
“那你眼睛里淌出来的是啥?”崔灵安问。
“我不知道,”房艾又吸了吸鼻涕,“反正不是泪。”
崔灵安心里酸麻酸麻的,他拍着房艾的后脑勺,问他:“被狼抓的地方疼不疼?”
从小就摸爬滚打,房艾生得极其耐操,皮糙肉厚的,那几下于他而言,根本就不过是挠个痒。
他摇摇头:“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可是房艾越说不疼,崔灵安这心里就越疼。他也不知这是为啥,他只知道,房艾是他死到临头都不肯放下的执念,是他乏味无尘日子里的依恋,是他穿过千万人群,只消一眼,就再忘不掉的欢颜。
两人劫后余生,心情自然是难以平复,可是他们没忘记受了伤的荣阳叔,彼此劝慰了一阵,就跑到张荣阳跟前,问他现在咋样了。
张荣阳疼得话都说不顺溜,还不忘他地里埋着的银子。他让崔灵安和房艾先别管他,先去地里刨银子。
“我……死不了,先帮我挖……挖银子!”张荣阳的声音,听起来像漏风的破锣。
崔灵安折回去,从狼身上拔下锄头,带着房艾,去巨石后面继续刨地。
桩子没有扯谎,这里果真埋着两颗碎银。崔灵安和房艾把这两小块白石从土里捏出来,一人托着一颗,宛若托着什么至高无上的绝世珍宝。
张荣阳满身是伤,一动就往死里疼,但在他看到银子时,那些伤就好像不存在了——他还能动,他甚至还有劲去抢。
“给我!这是我的!”张荣阳朝崔灵安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
崔灵安把两手藏在身后,朝后跑出去十几步,边跑边喊:“不给,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他知道自己在耍无赖,但在贫穷面前,无赖根本不值一提,有了钱,地痞流氓都能成君子绅士。
毕竟穷到深处,谁管你是善是恶,投机取巧地活着,才是人之本性。
房艾和崔灵安是一伙的,张荣阳去抢他手中的碎银子,也被房艾躲开了。他跑到崔灵安身边,附和说:“我们先挖到的,这就是我们的!”
这俩人一来二去的,可把张荣阳气得够呛。自己这一晚上辛苦老命,又是剁手又是杀狼的,折腾了自己一身伤,结果连块破银子都摸不着。
他抬头环顾四周,看到了离自己不远的那根锄头。
“给我,麻利点,把银子给我。”张荣阳的声音已经有些发狠了,好像蒙了一层杀意。
崔灵安一手护住房艾,推着他往后退:“今天晚上的事,我俩都趴墙角上听着了。”
这句话让张荣阳慢慢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而一旦清醒过来,他身上的伤便又开始撕扯发痛,疼得他几乎要站不住。
“你要不想我俩把桩子叔的事儿抖搂出去,就别跟我俩抢这点银子,”崔灵安反手握住房艾,准备随时撒丫逃跑,“反正不是还有别的地方藏钱么,你又不缺,干嘛跟我们抢。”
张荣阳不说话了。
一个是因为崔灵安说的有理,这钱送出去做个封口费,也倒是算破财消灾;另一个是因为他的伤实在是太痛了,他浑身在打颤,嘴唇更是,抖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见张荣阳不出声,崔灵安直接抓着房艾,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是真的怕了,怕张荣阳一时间财迷心窍,会扑过来把他俩搞死,然后再卷钱走人。
从山上跑下来,崔灵安抓着房艾,两人一下也没歇,一路逃难一般,冲回了家。
但崔灵安还是怕。他带着房艾,把大门绑紧,然后躲在柴房里,捧着银子,一睡也不敢睡,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天亮。
天亮不久后,张荣阳回来了。
崔灵安和房艾只能听到锄头划过地面的声音,这个声音很沉重,像是小孩拉驴车,有点拉不动的感觉。
房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自觉地朝崔灵安那边凑了凑,与他紧紧靠在一起。
然而,张荣阳没有来敲他家的门,就这样一路拖到了自家门口,然后扣门,然后有人开门,然后他拖着锄头走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了门。
崔灵安和房艾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小声地商量了一会,最后决定把钱先藏在柴堆底,等到月末,再拿去西苄庄集市上,换成散钱。
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过了两日,张荣阳一直没来寻事,隔壁也安静得恍如一间空房,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正常,崔灵安和房艾也逐渐镇定下来。
可是好景不长,还不到一个礼拜,就有人找上门来。
来的人叫连杨,家在东苄庄最北边,他家跟村里隔着一条河,所以和村内住户的往来都很少,崔灵安一家甚至都没人认识连杨。
他也不经灵文准许,就兀自坐在了崔家的高堂之上,还硬着口气,说让崔灵文把他家老三带上来。
打这人进门起,崔灵安就觉得古怪,又听到他是特地来找自己,崔灵安这心里,也是慌得砰砰打鼓。
他走上去,仰着头,对连杨说:“我是老三,找我?”
连杨斜着眼,审视了崔灵安好一会儿,才愤愤地哼了一声,指着他的鼻尖道:“好你个小兔崽子,竟敢把我从西北带回来的狼种给砸死了!”
在门外扫地的房艾,听到这话,扫帚都拿不稳了,啪一下摔在地上。
原本还在紧张的崔灵安,搞明白连杨这是来干啥的,突然间就不怕了。
他迎着那个愤怒的目光,毫无畏惧地瞪了回去:“对,是我干的。你的狼差点咬死人,我就把它砍死了。”
那只狼可是连杨拼了老命,从狼窝里抓回来的,就想着跟家犬交/配□□,生几只凶猛的狼狗,能多赚几个小钱。结果现在,不仅财路被打断了,他辛辛苦苦折腾的功夫也全都白费,只剩下一副干瘪的狼尸,肉还不能吃。
妈的,张荣阳跟他说崔家老三把他的狼杀死了时,他差点被气死,到现在还气得要命。
连杨一把揪起崔灵安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奶奶个逼的,”他伸出另一只手,在崔灵安面前晃了晃,“你他娘的,得给我赔这个数。”
崔灵安咬着牙问:“五十?”
他们这一家子穷得叮当响,哪里听说过这个数,崔灵文听到崔灵安这么说,直接吓得腿都软了。
谁知道,那壮汉子居然嗤笑一声,然后不屑地撇撇嘴,说:“五十个屁,五百。”
翠云都被这个数吓哭了,崔灵文也好不到哪去,被吓得两眼冒金星。
五百块是什么概念?
是他们拼死拼活种地几十辈子也挣不到的数,是他们想都不敢奢想的天价。
而这个时候,连杨手中的崔灵安却哼哧笑了。
他说:“好,没问题,等我去西苄庄换了钱,就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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