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们一家都吃上了香喷喷的玉米。
要是搁以前,他们煮玉米肯定就憋在屋子里偷偷煮,但前两日,春苗一家突然搬进城了,他们也就没了邻家,煮东西就在院里煮,再也不用担心好吃的被旁人家忌惮。
崔灵安问他玉米哪来的,房艾把今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如果没找着吃的,我地里还有些,能炒个菜吃,”崔灵安脸色很严肃,不再像从先那般随和,他坐在房艾身侧,语重心长地与他说:“咱还不至于为了吃的,去做贼。”
房艾一直不太知羞,但此时,他涨红着脸,低着头,轻微地嗯了一声。
“我不愿看你这样。”
房艾抬起头,回看崔灵安。
“我就是还想……”崔灵安说到一半,卡了住,支吾许久,才蹦出一句,“还想留着你以前那个样儿。”
虽然崔灵安词不达意,完全表达不出“我想守护你的纯真”这层意思,但房艾却莫名其妙地懂了。
“我知错了,”房艾觉得原本的羞更挠心了,他想了想,故意换了自称,低声对崔灵安说:“小艾再也不敢了。”
崔灵安张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半途改了轨迹,对着房艾,淡淡地笑了。
“你少这样,跟我耍什么娇。”
房艾羞赧不已,鼓着两个腮帮子:“我才没……才没耍娇!”
“小艾再也不敢了,”崔灵安学着他刚刚说话的语气,调弄着房艾,“这不是你说的,那是谁说的?”
房艾恼羞得不行,转过去不搭理崔灵安了,自个儿默默低头啃着玉米。
见人被自己逗羞了,崔灵安心里怀着乐,低声暗笑两下,也转过去啃玉米了。
这时,饭桌另一端,崔灵暖却突然站了起来,握着还剩下的半根玉米,就要朝外走。
“你干啥去?”翠云问她。
崔灵暖头也不回:“三哥太吵了,我出去吃。”
“哦,”翠云也不多干预,她知道她这个宝贝闺女喜欢清净,也就只是摆了摆手,“那你吃完赶紧回来。”
然后又转过来,骂了崔灵安几句,让他吃饭少逼逼赖赖几句。
崔灵安被说的摸不着头脑,他纳闷极了,压着声问房艾:“我吵吗?”
房艾故意瞪了他一眼,一字回怼:“吵!”
“我哪里吵了,”崔灵安无奈地抖抖肩,“我看是四妹自己想出去,最近她老是往外跑。”
崔灵安其实还想说,四妹最近不仅光往外跑,还开始臭美了。往前她都是扎一个小辫的,现在都每天都费老半天的功夫,编两个麻花辫。
但是他怕翠云听着,又来质问他,是不是对灵暖有什么意见。
说实在的,四妹长得确实没大姐俊俏,可她娘护短,天天在家里骂灵文,骂灵文不仅丑还没贞操,可对于灵暖,翠云就一股脑地全是好话,简直要把崔灵暖夸上天了。
崔灵安默默地想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玉米也不吃了,拉着房艾就去了柴房。
“你干嘛呀,这就吃饱了?”房艾嘴里还含着玉米,说话含糊不清。
崔灵安摇摇头,面色有些凝重。
“前两日,我搁地里种茄子,听着有人从旁边路过,说村西边的小河边,隔几天就能遇着俩玩闹的小孩。”
房艾立马明白了,含着玉米问:“你是说,灵暖去河边玩了?”
崔灵安点头,而后又补了句:“我听那俩人的意思,好像是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
房艾有点懵了,他扑闪着眼睛,呐呐问:“咋了嘛?”
“她别再是被什么男的给勾搭上了……”崔灵安忧心忡忡。
“啊?”房艾突然开了窍,明白崔灵安在担心什么了,“那、那咋办啊?”
“这样,下回她再出去,咱俩跟着,瞅瞅她到底做什么去了。”
房艾艰难地咽下嘴里的半口玉米,对崔灵安道:“好。”
往后几日,房艾一直在村里找野菜,但找了一个多礼拜后,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东西了,他就赤着脚跑到后山上,帮崔灵安鼓捣庄稼。
后山上除了崔大成开垦的庄稼地外,全都是长满杂草的荒地,崔灵安踩一脚,疼一脚,但他一声也不吭,崔灵安做什么,他就跟着在后头打下手。实在疼厉害了,他也只是坐地上歇一会,歇完了,接着爬起来干活。
崔灵安穿着草鞋,自是不知道赤脚的苦头,再加上房艾也不会喊疼,他一直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直到这天,俩人正翻着土,突然就下了暴雨。
崔灵安赶紧拿塑料皮,罩住庄稼地。他看着房艾站得老远,一动也不动,就喊他过来帮自己盖庄稼。
房艾朝前走了两三步,走的姿势奇怪得很,崔灵安觉得不太对劲:“你咋了?”
脚底好像是有伤,进了水就疼得像剜心挖肺,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带刺的砧板上,房艾实在是走不太动了,焉焉地对崔灵安道:“我脚疼,走不动了。”
崔灵安心里一诧,糊弄着盖上了地,淋着雨跑到房艾面前:“脚疼?”
积压了太久的伤,好像因为这一场雨,全数溃散。
房艾脸上挂着委屈,点了点头。
“还能走得动吗?”崔灵安问。
房艾试着走了一步,脚底就钻心一样,疼得他眼圈泛红。
见状,崔灵安没再说什么,弯腰把房艾背起,背着人跑到树下,找了块淋不着的石头,把房艾放了上去。
然后他蹲在石头前,攥住房艾的脚腕,抬起来搁在自己大腿上,温声说:“我看看,是不是被扎到了。”
房艾慌张地想要缩腿,但却被崔灵安箍住,动弹不得。
“别动,我看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崔灵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吓软了。
脚底整个都是青黑色的,嵌入其中的数十颗小石子,零零散散地遍布在前脚掌和脚跟上,有的地方,新长出来的脚皮把脏东西包裹住,使得脏东西就这么长在了肉里,还有的地方,已经生了厚重的一层黄色老茧——这哪里是正常人的脚掌!
“你怎么……”崔灵安说了才三个字,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房艾咬着下嘴唇,局促地笑了笑:“它疼一会就好了。”
刷刷的雨声,与穿过树梢的风声合并,在崔灵安耳畔,聒噪不停。
他单手捂着嘴,强制逼退眼里打转的水,又背着房艾揉了揉眼,才转过来瞧了那人一下:“傻瓜……要挑出来的,长在肉里永远好不了。”
其实房艾也不是不知道,起初发现脚里进石子了,他还担心不挑会不会有事,后来饿得紧了,也便没那心思想这些了。
“哦……”房艾怯怯地瞥了眼他,又低下头去抠手指头。
崔灵安掰开他的手指间:“以后疼了要马上跟我说,知道吗?”
房艾想说不知道,他觉得说了别人也没法帮他承受,那干嘛要说呢。但话到嘴边,又不知怎地,成了:“知道了。”
夏天的雨不长,一阵暴雨过后,很快地晴天大作,阳光普照大地。
崔灵安从树底下出来,把盖庄稼的塑料布认真扯好,又找砖头压住边角,做完这些,他重回到房艾面,背对着他蹲下,轻声道:“上来。”
一个男爷们儿还要人背,真是丢死了。房艾扭捏着,掰扯着手指尖,抗拒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你别走了,你走一步,我这心里就疼一下,”崔灵安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再次温柔地说:“上来。”
很多时候,房艾都觉得崔灵安做事太果敢,让人无力回还,连关怀也是,他根本不知该如何去接应。
他慢慢探出手,绕过灵安的双肩,交在颈前。
崔灵安顺势将房艾背起,怕他掉下来,朝上颠了颠,才发现房艾居然这么轻。
一个小脑袋从他的右边凑过来,贴在他耳朵边问:“压得慌不?”
崔灵安反手把住房艾的两只股.瓣,只用了手上力气,把他朝上抬了几分,房艾吓得惊呼了两声,稳住了上身,气得两手敲打崔灵安的后背:“你干嘛?吓死我了!”
“就这么轻,你还觉得你能压得着我?”崔灵安轻笑起来,重新盘住房艾的两条小细腿,“刚下了雨,景该是挺好看,你就老实看会路景吧。”
那颗小脑袋从右边绕到左边,又从左边绕回右边,这才应了句:“嗯,好。”
刚下过雨的晴空格外明媚,以往的时候,房艾只顾着赶路,没怎么在意美丽的景色,今天释放了双脚,他才得以享受这葱翠夏色。
正美美地看着,房艾突然激动起来,指向不远处的地方,摇晃着崔灵安:“你看!有彩虹!”
崔灵安停下了脚步,随房艾的手指尖看了过去,确是一条七色的弧形彩虹。
“真的是彩虹哎!”房艾激动得整个人都像要蹦起来,崔灵安扭头,用余光看他一眼,他脸上红扑扑的,流畅的下颚线很是清秀,可微眯的眼睛又那么俏媚。
雨后的太阳不那么热烈,却耀了崔灵安的双眼。
“没想到会遇到彩虹,好好看呀!”房艾手舞足蹈地,指向面前不远处的飞虹,示意崔灵安看过去。
“嗯,”崔灵安笑笑,重复他的话道,“好好看。”
说完他循着房艾的指间看去,看到了缀在云端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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