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暖从来没怕过什么,但这一次,她是真的怕了。
她也不敢跟翠云讲,就偷着去跟张因及说了这事。张因及的反应倒是冷静,先哄着灵暖,让她放轻松,等崔灵暖情绪好些了,又带着她去村里张大夫家把了把脉。
真是喜脉。
“那你快来我家提亲吧,这个时候把婚事定下来,也还能瞒得过去。”
张因及这么想。自己造下的种,只能自己认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叹了口气,对崔灵暖说:“那这样就没有轿子抬你过门了。”
“不要了,”崔灵暖急得话都说不顺,“旁的都不要了,你赶紧娶我吧,别再拖着了。”
张因及沉沉地叹了口气:“明日就去你家提亲。”
次日傍晚,后山田地里,崔灵安扛起锄头,喊房艾一起回家。
还没到家门口,他俩就听见翠云抓狂的声音,两人心中一惊,把锄头丢在门口,就冲进了院子。
只见崔灵暖跪坐在院子里,张因及护在她面前,哭着对翠云恳求:“云姨,我跟阿暖是真心相爱,我会待她一辈子好的,您就答应我俩的事吧!”
“你是什么狗东西!”翠云随手抓了一把蚕豆,朝张因及身上甩过去,“你也配跟我闺女站在一起?你就是身上再贴一层金,我闺女也看不上你这样的!”
崔灵文看三弟和房艾回来了,悄声把他二人拉过来,问他俩:“这个张因及什么来头,不就是那年借钱不给咱借么,但我瞅着她对四妹挺好的,娘为啥那么嫌弃他?”
崔灵安有些无奈:“这人搁村西里是个地头痞,都不待见他。”
“啊,”崔灵文吓了一跳,“那怨不得娘这么气。”
翠云还在骂张因及,说他是个没人稀罕的野狗,让他现在就滚,再也不准许他靠近灵暖。
“我是真的喜欢阿暖,我没旁的能耐,我只会好好地待他,不让阿暖受一点委屈。”张因及站在崔灵暖面前,与翠云对抗。
“滚开,真是吃了屎了,别在我家瞎嚷嚷!”
翠云说话一句比一句难堪,崔灵暖忍不住,豆大的的泪珠往下掉。
“我说的都是真话,云姨,阿暖和我是真的相爱,我们是起了誓的,我绝对不会放开她,这辈子我认定她了!”
翠云又甩了一把蚕豆:“放你的屁!我家灵暖眼又不瞎,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狗东西?”
“阿暖……”张因及回过头,看向崔灵暖,企图得到她一句义无反顾的肯定。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停地落着泪。
张因及看在眼中,心里怜惜,便蹲了下来,抬手给灵暖擦眼泪。可谁料到,翠云突然疯子般冲过来,一脚踹在张因及的肩角上,把一个大高个儿踢倒在地。
“你再碰灵暖一下,我就剁了你!”
“娘——”
尖锐的叫嚣声穿破云霄,震住了这一片吵嚷。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只剩不知好歹的狗,还在汪汪地叫。
崔灵暖抽泣着,抹了一把眼泪,心一横,张口便说:“我有孕了。”
“啊啊啊啊啊————”
翠云突然不可控地尖叫起来,她的双手架在胸前,狰狞地发着抖,就好像要把什么掐碎一般。
崔灵安攥紧了拳,三两步冲到了张因及面前,捅在他下巴颏上,然后抬腿跨坐其上,一拳又一拳地抡在这混蛋的脸上。
“张因及!你他妈就是个人渣!”崔灵安怒吼道。
猩红的双眼,充满了仇恨。张因及看到身前的少年,认命地放弃了抵抗。
崔灵安整个人都暴躁得吓人,像失了智的野兽,狂躁地砸着他所仇恨的一切。
而这一幕,映在崔灵文眼中,却唤醒了她年幼血腥的一页。她心底一颤,赶忙跑过去拉住崔灵安:“三弟!好了好了,不要再打了!”
崔灵文力气小,根本劝不动,翠云还在旁边叫嚷着,叫崔灵安朝死里使劲揍。
崔灵暖整个人都哭成了傻子,她跪在地上呜咽不止:“哥!哥,求求你别打了,打死了孩子就没爹了……”
崔灵安听不见,他只知道,就是面前这个混蛋,害他妹失了清白,害他妹年纪轻轻便有了身孕。
该死的混蛋!!!
他的拳,脱离了他的意识,不断地抬起、落下,砸出一片片青淤。
张因及一声没吭,他认罪地受着。又一拳落在胸膛上,他疼得瞪圆了双眼,余光里便落入那个为他哭成泪人的阿暖。看到这样的阿暖,张因及心口酸疼,将头转向另一侧,狠心地闭上了眼。
“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上我闺女?揍死你也是你活该!”翠云插着腰,气得五官都错了位。
满院的混战,只剩下房艾,站在角落里,愣怔地看着这一切。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崔灵安,比那年杀狼时还要残忍万倍的崔灵安。
发了狂的崔灵安,凶狠怖人的崔灵安。
房艾吓得心里发颤,当他看到张因及嘴角流出的鲜血时,他更是怕得手脚冰冷。
他颤巍巍地朝崔灵安走过去。
然后停在离崔灵安两步远的地方,轻声唤了句:“崔灵安。”
地上的男人没有听见,还陷落在自我勾勒的仇恨之中,无可自拔。
房艾又提了些声音,喊他:“崔灵安,不要打了。”
一股解开麻痹的药剂灌入了崔灵安的身体,他恍然清醒,惊骇地看着被他揍成花猫的张因及,然后恍惚地抬起头,看向房艾。
房艾声音颤抖:“不要打了。”
在崔灵安眼中,房艾就好像是见到了鬼一般,身上的软毛都立了起来,整个人都在战栗,都在瑟缩。
崔灵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过去抱住房艾,告诉他不要怕。
可是他还没迈出脚,房艾就后退了半步,满目警惕惶恐,双手缩在胸口,像在防御着什么。
那边,崔灵暖哇地一声扑在张因及身上,抱着他问他哪里受了伤,崔灵文也过来扶张因及坐起来,看看他伤势如何。
翠云一看崔灵暖这么不要脸地往上贴,气得又开始跳脚,一边蹦跶一边骂:“你给我离他远点!他是死是活跟你什么干系?!”
一厢方才惊醒,一厢又落入混乱。
当激涌的情绪消退,清醒袭来,周遭所有的糟乱都成了背景音,而房艾的撤退半步的举动,则是这一场纷乱的主旋律。
崔灵安向前走了一步,或者不到一步,房艾就突然转了身,跑出了家门。
看着那个逃走的背影,崔灵安的眼前,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没再管院子里余下三人,只身一人,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屋。
看到崔灵武趴在窗户上朝外瞅,他慢慢走过去,问:“我刚刚很吓人吗?”
崔灵武晃晃头:“不吓人嘿嘿。”
苦笑一声,崔灵安把脑袋靠在墙上,抬手,揉了把酸涩的双眼。
崔灵文给张因及倒了杯茶,他喝下后,苍白的面色逐渐缓成肉色。
见他人没事,翠云又开始闹了——她非要去张因及家,找他爹娘,把他和崔灵暖的事情做个了断。
“娘……”崔灵暖哭得痛彻心扉,“没法了断啊,我肚里还有他的孩子……”
“这孩子不要也罢!”
翠云甩给崔灵暖一双白眼,然后又冲着张因及啐了口痰。
“这样,”崔灵文知道这样闹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站了出来,把翠云拦下,“咱先去张家看看,若是条件尚好,不若就这么随了他俩。毕竟是你情我愿,硬拆了,也怕是会遭报应。”
翠云哼了一声,抱着胸,把头拧到了一侧。
崔灵文赶忙拉着张因及站起来:“你带路吧,我们去你家看看。”
崔灵暖感激地看了眼大姐,然后扶着心上人,走在了前面。
看着灵文跟着他俩去了,翠云自个儿在院子里别扭了一会,突然恨恨地跺了几下脚,骂了几声“混账东西”,随后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
屋里的崔灵安看着这一幕,心想:刚才房艾跑走时,就应该一个箭步追上去,而不是看着他的背影离去,还迟迟不去找寻。
奈何一生孤勇,偏遇他就犯了怂。
一阵秋风穿堂入房,吹得崔灵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去张因及家已经一个多钟头了,还不见回来。
崔灵安没事做,就提前淘好了米,蒸了一锅饭,然后就一直坐在炉子边发怔。
他突然记起,房艾喜欢吃枣,就回屋拿了两颗大枣,放到了泡着生米的锅里。
大概是在米饭半熟的时候,房艾回来了。他靠在家门后,冒出脑袋看了一会,发现崔灵安背对着他,这才探手探脚地朝里走。
崔灵安早听到动静了。
等房艾路过他身后时,他突然转了身,喊住那人:“房艾。”
被喊到名字,房艾习惯性地应了一声,然后才规规矩矩地站好,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怯怯地看着崔灵安。
崔灵安想说,让房艾不要怕他,但张了张嘴,却连个“不”字也蹦不出来。
“咋了?”还是房艾先开了口。
崔灵安眼皮垂下,指着身后的锅炉:“我……煮了饭,一会来吃。”
“哦,好。”
房艾说完,转身就走。
“哎——”
房艾停下,回过头,眼睛里飘着一丝胆怯:“嗯?”
崔灵安双手在空中比划着:“还,还有你最喜欢吃的大枣。”
房艾的眼睛突然亮了几分:“哇,有大枣。”
见他终于放下了几分忌惮,崔灵安松了口气:“嗯,给你放了俩。”
房艾对他笑了笑。
一见那笑容,崔灵安就放心了。
他走到房艾面前,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只是隔着一臂的空隙,低头看着少年锐利的眉眼。
“今天吓着你了。”
房艾摇摇头,说没有。
“别怕我,”崔灵安手指尖动了动,又忍着给收了回来,“我永远不会对你发凶。”
房艾怔怔地看着他,表情有些木讷。
“我也许会对娘发凶,会对大姐、灵武、灵暖发凶,但对你不会。所有的好脾气我都给你,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凶你一句。”
崔灵安说得斩钉截铁,而对面的房艾,却听了个心软如棉。
他眼圈泛着红,悄声问:“真的么?”
崔灵安牵起来房艾的手,轻轻攥着,与他四目而视。
“真的,我崔灵安说到做到。”
房艾也不是真的怕崔灵安,就是那个发狂的模样给他的冲击太大了。
可崔灵安总有办法,让他的怯怕,在滚着烫的温柔中,化作一地池光。
握手言和后,他二人围坐在炉边,一同看生米慢慢煮成熟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