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节是美术。
宋倾仪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含混地说:“走啊,去四楼。”
江婉宁把耳机摘下放进口袋里,才跟着她起身。四楼美术教室朝南,一整面落地玻璃,阳光像被谁打翻的蜂蜜,淌得满地都是。
今天画静物。老师把一套玻璃器皿摆上讲台——高脚杯、锥形瓶、一只矮胖的砂糖罐,边缘被午后光线削得薄如蝉翼。
老师戴着眼镜,拍拍手:“江婉宁,帮忙调一下角度,让光折到白衬布上。”
她“嗯”了一声,声音轻得能被尘埃砸碎。
蹲下去时,阳光顺着领口爬进校服,在锁骨处停了一秒,像偷偷盖章。
“哇——!”
后排炸裂的惊叹,比玻璃杯还脆。江婉宁手一抖,高脚杯晃出一片碎银般的光,差点殉职。
她抬头,看见一只黑色镜头。
“江婉宁,你刚才蹲在光里的样子超好看!像把阳光都兜住了!”
那一瞬,她听见自己耳膜里“啪”的一声,不是玻璃碎,是有人按开了她胸腔里一盏很小的灯,灯罩却迅速发烫,烫得她赶紧低头。
宋倾仪在后排冲她挤眉弄眼,用口型说:“社死现场。”
沈承宇还想说什么,老师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沈承宇,上课呢,别捣乱。赶紧回座位上去。”
江婉宁把砂糖罐往左挪了两厘米,耳尖红得几乎透明。
下课铃响,阳光斜了一格。
同学们鱼贯而出,沈承宇被班主任喊去搬画板,拍立得塞回书包,像把火种拢进袖口。
江婉宁和宋倾仪并肩往楼下走。
“他拍你了?”
“嗯。”
“照片呢?”
“不知道,还没吐出来。”
宋倾仪笑出声:“拍立得哪有“吐”这个词,你当是鲸鱼?”
江婉宁把刘海往下拨,盖住还在发烫的额头。
她不知道,在她转身那一刻,沈承宇已经捏着一张薄薄的照片,像捏着一张刚出炉的星空。
星空里,她蹲在光斑中央,指尖扶着玻璃,耳后的碎发被阳光照成金色绒毛,像有人给世界按了柔焦。
她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江婉宁下意识地往楼上看了一眼。
她不知道,就在她们刚走不久,沈承宇也拿着拍立得从美术教室里出来了。
他走得很慢,手里还拿着刚洗出来的照片,低头琢磨着什么。
“沈承宇!你磨蹭什么呢?”
三楼楼梯口,孟泽抱着篮球,汗珠顺着睫毛往下滴。
“走啊,去操场。”
沈承宇没动,垂眼研究照片。
“看啥?”孟泽凑过来。
沈承宇把照片往他眼前一递:“技术怎么样?”
孟泽接过照片,低头看了起来。
照片上,江婉宁蹲在讲台边,阳光从她的身后照过来,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高脚杯,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眼神里带着一丝受惊后的慌乱,却又透着一种安静的温柔。
“可以啊沈承宇,”
孟泽挑了挑眉,调侃道,“这拍照技术见长啊,不过你这剧情也太老套了吧?”
“人家姑娘摆个东西,你突然喊一声,吓得人家差点把杯子摔了,然后再举着相机说你真好看,你这是学偶像剧呢?”
沈承宇抢过照片,不满地说:“什么偶像剧啊,我刚才是真的觉得她好看。”
“你没看见,刚才阳光照在她身上,她蹲在光里,手里拿着玻璃杯子,那画面真的绝了,像把阳光都装在杯子里,又兜在她怀里似的。”
孟泽“啧”了一声:“行,你说好看就好看。”
“不过你可别吓到人家,人家本来就内向,你这么突然一闹,估计人家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沈承宇点点头:“我知道,刚才老师说过我了。”
“好了好了,别琢磨你的照片了。”
孟泽拉着他往操场走,“赶紧去打球,不然等会儿没地方了。”
江婉宁回到教室,刚坐下,鼻尖一热。
两滴血“嗒”地落在素描本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红色墨水。
她慌忙仰头,宋倾仪尖叫:“纸巾纸巾!”
动静太大,前排齐刷刷回头。
沈承宇刚好从后门进来,手里还转着篮球。
一眼就看见她鼻孔塞着两团白纸,仰着头,像只受惊的仓鼠。
他三步并作两步,把篮球往孟泽怀里一扔。
自己则蹲在江婉宁桌边,声音低下来:“别慌,是上火还是怎么了?”
江婉宁摇头,血却越流越勇,很快浸透纸团。
沈承宇抬手,掌心悬在她后脑勺,没敢落下,只虚虚地挡着,怕她往后仰撞上椅角。
“我陪你去医务室。”
“不用……”她声音闷在纸巾里,像被雨水打湿的棉花。
“用。”他语气不重,却带着晒过太阳的干燥,让人无法拒绝。
走在去医务室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影子之间隔了半臂距离,风一吹,就悄悄挨近。
校医给江婉宁塞了冰棉球,让她仰头靠床。
沈承宇站在帘子外面,看着窗外。
帘子“唰”地被拉开,江婉宁探出半个脑袋:“……今天,谢谢你。”
沈承宇把照片背到身后,笑得牙尖嘴利:“谢就免了,下次让我再拍一张正面的,别蹲着,太费膝盖。”
江婉宁愣了半秒,忽然伸手:“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沈承宇眨眨眼,把照片递过去。
画面里,阳光像一条透明的河,从她指缝间流过。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在光里并不是模糊的,反而被玻璃折射得棱角分明。
“可以……给我吗?”
她声音轻得像在数睫毛。
“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沈承宇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一行小字:
【Glass Light, 15:36】
他把笔塞回口袋,补了一句:“日期是今天,代号是——”
“我?”
“不,是玻璃光。”
江婉宁攥着照片,指尖发颤。
医务室窗户没关,风吹起白色纱帘,像一场无声的掌声。
回教室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
沈承宇忽然停下,回头:“江婉宁,下周六有个艺术展,我报了摄影,想拿这张照片去冲印 50×50 的,可以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问:“标题呢?”
“《捕光》。”
“那……捕到之后呢?”
“放它回去,让它知道自己原来有多亮。”
晚自习前,宋倾仪把一杯牛奶放在了江婉宁的桌子上:“把她喝了。”
江婉宁插上吸管,咬着塑料杯口,含糊地问:“如果一个人把你最难堪的样子拍下来,却还觉得好看,那代表什么?”
宋倾仪翻了个白眼:“代表他瞎,而且瞎得挺可爱。”
江婉宁低头,把照片夹进生物笔记本,正好压住那一页“全反射”的插图。
窗外,最后一缕霞光落在玻璃杯中,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像有人偷偷在空气里画了一个省略号。
三天后,艺术展。
展厅中央,50×50 的方形照片被钉在白色展板上。
女孩蹲在光斑中央,指尖扶着玻璃,耳后的碎发被阳光照成金色绒毛,像有人给世界按了柔焦。
标题下方,一行手写的小字:
【捕光者注:光被抓住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会发热。】
沈承宇站在人群外,穿一件黑色卫衣,比墙上的标语还亮。
江婉宁站在人群里,穿一件白色连帽衫,帽子几乎盖住半张脸。
有人小声议论:“这女生是谁?长得好像不是模特,是路人吧。”
“路人”本人把帽檐往下压,耳根却烧得通红。
沈承宇穿过人群,停在她身边,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安静三秒:
“江婉宁,你看,光把你还回来了。”
她抬头,看见照片里的自己,也看见照片外的自己。
原来最自卑的女孩,也能在光的尽头,开出最骄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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