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胜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听到方致青那句话时心情，可能就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将浑身上下浇了个透。
以至于回到宿舍时，脚底还轻飘飘的。
李泽杭在阳台打电话，蒋胜躺在床上，听不到阳台的说话声。
其实他也想给蒋建国打个电话，问问他当年资助许菁的人到底是谁？而许菁没救的那对夫妇又是谁？虽然他一直说服自己，天底下不可能有这种巧合，又不是在拍什么狗血电视剧，但是……
他就是没有勇气拨下号码。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李泽杭拉开阳台的门，走了进来。他走到蒋胜床边，身上还带着点室外的寒意。
蒋胜闭着眼睛，没说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头顶好像悬着一把铡刀，随时随地会落下来，将他一刀铡得粉碎。
“我问过吴叔了。”李泽杭开口道：“我爷爷当年的确资助了一个女孩子，叫做许菁。”
蒋胜呼吸一滞，头顶的那把铡刀倏的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干脆利索地送他上了路，一点希望都不给他留。
李泽杭继续说：“我爸妈出车祸之后，我爷爷让你妈妈帮忙救活他们俩，但是你妈妈没答应。”
蒋胜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你，会不会恨我妈妈？”
宿舍里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似乎变成了一团有形的实体，重重地压在蒋胜身上。
“会。”李泽杭说。
蒋胜听见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头顶的铡刀终于把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但是换魂得牺牲其他人的性命，我相信无论是我爸还是我妈，都会做出跟你妈妈一样的选择。”李泽杭握住蒋胜的手，说：“假如你妈妈真的帮我爸妈换了魂，让他们能活过来，我想他们也会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
蒋胜回握住李泽杭的手，紧紧盯着他：“所以你支持我妈妈的选择？”
李泽杭笃定地说：“我认为我爸妈也会这样做，我支持的是他们的选择。”
蒋胜深吸一口气，又问道：“那你也不会跟我分手？”
“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手？”李泽杭拉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腹：“又不是演什么狗血爱情剧，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情，关我们什么事？”
蒋胜眼睛一亮，瞬间又活了过来，他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那你过年愿意跟我回家吗？”
李泽杭立刻甩开他的手：“不愿意。”
蒋胜本来也不抱希望，只是脑子一热，就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李泽杭走了几步，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为什么不是你跟我回家？”
蒋胜脑子又一热，差点就要回一句好，转念一想，说：“算了吧，万一你爷爷发现我是许菁的儿子，可能得用扫帚把我赶出来。”
“放心，我爷爷不会用扫帚把你赶出来的。”李泽杭翻开一本书，又说：“因为我家没扫帚，都用扫地机器人。”
蒋胜被李泽杭这个冷笑话冻了个透心凉，不过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于是抱着被子又上了李泽杭的床。
李泽杭发出一个眼神警告：“今天回你自己床上睡。”
“我帮你暖暖被子。”蒋胜冲他笑了笑：“明天就要回家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暖被窝，你不好好把握机会，居然还赶我走？”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李泽杭合上书本，上了床，两只手撑在蒋胜的枕头两边，自上而下地盯着他。
蒋胜仰起脑袋，亲了他一口：“不用谢，帮男朋友暖被窝是我的荣幸。”
李泽杭捂住他的嘴，眯着眼睛看着他，蒋胜明白这是一种的危险信号。
不过没关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蒋胜锲而不舍地仰起脸，隔着手掌又亲了他一口：“怎么？沉迷于你男朋友帅气的脸庞，无法自拔了？”
李泽杭又被“偷袭”，于是用了点力，把他按在枕头上，像审犯人似的问道：“老实交代，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那些哄女孩子的垃圾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蒋胜被捂着嘴巴，有冤无处申，只能疯狂摇头，以示清白。
李泽杭放开他，右手比成“枪”的形状——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又这样做，可能跟蒋胜在一起久了，被传染了一些幼稚鬼的毛病——指着他的太阳穴道：“从实招来。”
蒋胜急忙辩解：“我真没跟人谈过，你是第一个！”他想了一会，又补充道：“也是最后一个！”
“姑且信你，不过你最好老实一点。”李泽杭把“枪”从他的太阳穴上移开：“之前军训和篮球赛总是有女孩子又是帮你加油，又是给你送水，我以为你经验老道。”
蒋胜一用力，翻了个身，成功将李泽杭压回身下，然后凑在他耳边说：“吃醋了？”
“吃你个大头鬼。”李泽杭发现自己真的染上了一身幼稚鬼的毛病。
“那我怎么闻见好浓的酸味？”蒋胜一路从耳边嗅到他的颈窝，又抬起头问道：“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
李泽杭别过脸，矢口否认：“当时是因为某只花蝴蝶天天招蜂引蝶，所以在等着他翻车。”
“花蝴蝶？”蒋胜又把李泽杭的脸掰正，跟自己面对面：“不过我不花，而且只招一只蜂，只喜欢一个人。”
“又说垃圾……”
李泽杭“话”字还没说出口，嘴巴就被人堵上了。
这次蒋胜没有急着“攻城略池”，嘴唇很有耐心地贴着他的，静静地描摹着他的唇边。
李泽杭伸手捏住他的脸，眼睛里闪出一道寒光：“张嘴。”
——
蒋胜在除夕夜前一天赶回了家里，蒋建国刚好从市场上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一见面就开始挖苦蒋胜：“怎么不干脆明天再回来？我做完年夜饭，你洗洗手直接上桌多方便？”
蒋胜理亏，赶紧赔笑脸：“我担心回来没学习的心思，搁学校做寒假作业了。”
“寒假作业？”蒋建国听得气笑了：“你爸虽然是个卖海鲜的，但当年也上过大学，就没听说过哪所大学放假还布置作业？我看是在学校写女朋友给你布置的作业还差不多！”
蒋胜舔了舔嘴唇，没答话。
“还真谈女朋友了？”蒋建国穿上围裙，打算开始处理年货。
蒋胜支支吾吾地说：“谈，谈了一个。”
蒋建国正在给鱼去鳞，闻言眼睛一亮，连珠炮似的问道：“你们学校的？哪里人？跟你一样大？”
“你什么时候改行查户口了？”蒋胜啧了一声。
蒋建国继续处理手中的鱼，笑道：“你小子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过年也不知道带人来家里吃顿饭。”
蒋胜进了厨房，拿起蒋建国买的年货，分门别类装进冰箱里：“我跟他提了，但他不好意思，等下次吧。”
蒋建国笑了笑，开始念叨：“不过你这臭脾气，居然有小姑娘看得上你？对人家好点，不然等下次春节，别说什么媳妇，我估计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见不得你儿子好还是怎么着？”蒋胜皱着眉，差点想撂挑子走人：“你这样的都追得上我妈，我怎么就会被甩了？”
蒋建国的笑声霎时止住，厨房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为了活跃气氛，蒋胜故意开玩笑道：“我听老方说，以前我妈有不少追求者，不过她最后还是选了你，看来你年轻时，应该也是个小鲜肉。”
“不是因为我魅力大。”蒋建国摇了摇头：“而是因为你妈妈是一个善良又单纯，投入一段感情的时候，不会权衡利弊，也不会计较得失，所以她才会选择了我。”
蒋胜停下手里的动作：“大家都说她很善良，那为什么到最后，她会被编排成一个不知感恩的人？”
终于，他还是问出了那个在心里盘旋已久的问题。
“你知道了？”蒋建国把处理好的鱼放到盘子里：“方致青告诉你的？”
“这个不是重点。”蒋胜反驳道。
蒋建国挤了一点洗手液开始洗手：“关于要不要救当年那场车祸的两个人，你妈妈其实也很纠结，一边是资助了她许多年的恩人，拜托她救人；另一边是她的道德良知，告诉她不能为了救人而杀人，你说她能怎么办？”
蒋胜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所以真的是……”
“不是。”蒋建国继续说道：“当年出事的那对夫妇，丈夫在车祸现场当场死亡，而他的妻子在抢救过后，中途曾醒过来一次。她知道你妈妈道行很高，甚至能用某种方法让人再活过来，她也知道她的公公可能会因为自己是她的恩人，所以强迫她救人。”
蒋胜咽了咽口水：“所以最后呢？”
“不幸遭遇车祸的那个人，也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女性。”蒋建国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她知道要救自己和她的丈夫，得用别人的命来换，那样他们就算活过来，也会遭受良心的谴责，更会让你妈妈陷入道德困境，所以她告诉许菁千万不要为了救他们，做违背良心的事。”
蒋建国说完，蒋胜又默默帮他打了一会下手就回了房间，他忽然很想李泽杭，想看看他的脸，想问问他现在在干什么。
点入微信置顶的聊天框，他想了好半天，敲敲打打，又删删改改，最后还是没把信息发出去。
结果李泽杭先发来了一条消息：敲了十五分钟，在练习打字？
蒋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你了。
李泽杭直接发了个视频通话过来，蒋胜忙按了接听键。
镜头先是对着一片空白的墙壁，然后李泽杭从镜头外走了过来，手里还拿了一个红包袋子。
他笑了笑，捏着红包的一角在镜头前晃了晃：“这个是给你的。”
蒋胜奇怪道：“我知道你们家钱多，不过还有给男朋友红包的习俗？”
“给没过门媳妇的。”李泽杭说完，把红包往桌上一丢：“要爱不要，不要拉倒。”
“要要要要要。”
蒋胜差点讲了段rap才把李泽杭哄好。
蒋胜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媳妇就媳妇，反正这种口舌之快就让让李泽杭，毕竟在床上都是李泽杭吃亏。
李泽杭把红包装进书包：“那我先帮你保管，等见面再拿给你。”
“那我是不是也得给你包一个？”蒋胜说着就要翻身下床找红包袋。
“别跑，我先跟你说个事。”李泽杭忽然叫住他。
蒋胜疑惑道：“怎么了？”
李泽杭垂下眼睛：“就是当年我爸妈车祸的那个事，吴叔只是了解个大概，我今天又问了邹姨了，当时都是她在照顾我妈妈。”他顿了顿，又说：“邹姨说当年做决定的人确实不是你妈妈，而是我妈妈。”
蒋胜轻轻“嗯”了一声。
李泽杭抬起眼睛：“你知道了？”
蒋胜点点头：“老蒋跟我说了，他说你妈妈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而且你没有猜错，你妈妈当年的确不同意那个方案，否则她也会遭受良心的谴责。”
李泽杭点点头：“虽然我也很想我的爸爸妈妈，但是我更不希望他们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
“虽然你爸爸妈妈走了，但我想……”蒋胜盯着屏幕里的李泽杭，坚定地说：“他们以另一种形式，永远陪在了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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