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憾无常情利难去留

八月桂香中,《雁北飞》定档播出。

夕阳里,少年策马飞扬而去。白衣仙袂,枣骏映霞。

城门下,勒马驻足一回身,明眸笑眼,意气风发,宛如收落满天星。

这个画面,岑滢不知看过多少遍。

从开播追到大结局,收集观众评论,分析观众喜欢什么样的人物,如何设计能更吸引人,收视最高的场景是如何一步步铺垫到**。

也见证庞焱的人物热度一路攀升到男女主角之后的第三位。

梁子衿演的土匪二当家,出场虽不多,也因为憨厚外型和狠辣性格的反差,有了一波不大不小的热度。

他们一定开心得在庆祝吧……

岑滢想起那年中秋节四个人摸黑爬长城,连那枯燥无聊的五个多小时车程,不知是不是时间滤镜的作用,都生出一种无聊的美好。

只是过客啊。

她在心里感慨,却还是会为庞焱高兴,会祈愿他后面的路好走一些,会希望他真的能心想事成,能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而她,需要更加倍努力。

月底,岑滢倾尽身心之力参与的第一部冷苹剧终于投拍。

这是第一次,她参与编剧自己真正喜欢的剧。

想起房荟潆说的里程碑,心里发洪灾似地泛滥着喜悦。

那些脑海中朝夕相伴一年多的人物,终于变成眼前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一具具有血有肉的身躯,一副副饱满奇妙的灵魂。

她站在局外,成为他们命运的旁观者和见证者,看着每个人一步步走向各自的结局,领取逃不开的宿命,仿佛也历经了自己的一世沧桑,观尽万生悲苦。

戏里戏外,岑滢每天体验着高浓度的情感人生,见识各种各样性格迥异的人,感叹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微妙和珍贵,也见惯了演员杀青告别与分离的人生常态。

她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这个职业。

或者说,爱上了这种向世界表达自己的方式。

她没办法改变自己平凡的人生,却可以赋予一个人物不平凡的命运。可以把蚁蚁众生微末日子里那些渺小的喜怒哀乐、稍纵即逝的温暖、无人在意的绝望展现在聚光灯下。

可以把遗憾变成可能,让消逝留下一抹纪念,把瞬间定格成永恒。

她每天脑中都在冒出来各种各样想写的故事灵感,捋一捋记下来,觉得够自己写到六十岁。

休息间隙,岑滢开始思考自己的第一个剧本。

名字早想好了,姑且叫《鬼生二十一天》。

笔记本上记满灵感,像关在囚笼里的精灵,金色的,黑色的,长角的,花斑的,一个个挣扎着要出来。笼门一打开,满天乱飞,倒不知如何安置好。

定下主题,写故事梗概。左改右改都不满意,越看越觉得矫情,矫得自己都冒鸡皮疙瘩。

写不下去。

积累的素材那么多,用起来只觉得少。

她发现自己掌握的那么多理论知识和实战经验,原来只是拥有了一支桨。

故事的灵感,也只是造船的第一块板。

要达到自己故事的彼岸,还需要更多。

日思夜想,为一个灵感喜悦。

更多的时候愁肠百结,抓头挠耳,沮丧自己的天份或许只够做一个枪手。

一边忙改组里的剧本,一边忙想自己的剧本,脑子难免运动过度。

一天集中修改的时候,一不小心盹了一下,被冷苹见个正着。

“做编剧,天分很重要,态度更重要。有的人,天资最差,还容易骄傲自满,糊弄我,还是糊弄自己?你用心了吗?你全力以赴了吗?如果是这种态度,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你混你的日子,别混我的日子。”

冷苹声音不大,语气不轻,岑滢恨不得把头埋到木地板下面的水泥地里去。

一瞬间哭是想哭,要忍,也忍得住。

收工以后,房荟潆问她“怎么了”,岑滢只好意思解释“昨晚上没睡好。”

房荟潆低声说:“这里谁不是一心二用……”

岑滢瞪大眼睛,又溜溜缩回去,特别受伤地看着房荟潆:“你这安慰,比老师还扎心——”

“扎着扎着就习惯了。”

“我和你们的差距还是这么大……”

房荟潆拍拍她的肩。

岑滢反倒平静了。

既然差得那么远,急功近利又有什么用,还差点被扫地出门。

反正都已经晚了,再怎么着急也赶不上少年成名、青年巨贾。

耐下心,别管别人跑得多快,又多跑了几圈,坚持自己的节奏,才不会乱了脚步。

慢且慢,更要一步踏出一个脚印。

如果连耐心都丢了,那便是连路也丢了,才真是没希望了。

剧拍了近四个月,全组人一直跟组到这一年小雪初落,全剧杀青。

岑滢听她们私下议论这史无前例的全程式跟组,自己无可对比,只庆幸跟组收获了许多新知识。

这天下午,冷苹通知在组里集中。

大家面色欢脱正交流补休的旅行计划。

岑滢也听得心动,旅游攻略看过不少,一直也没时间成行。

就见房荟潆进来,说《雁北飞》收视率被曹会阑的新剧破了。虽说超得微弱,口碑评分也天差地别,可毕竟失了今年收视第一的宝座,奖金也受影响,大家都有点沮丧。

正说着,冷苹走进来。

大家忙照常归位坐好。

岑滢打开电脑,准备好笔记本,等待冷苹安排下部剧的任务。

却不听冷苹说话。

抬头见她面色凝重,望着大家,呼吸也有些不匀似的。

大家目光交流疑惑,以为老师是因为收视的事情心情不好,也都严肃起脸。

就见冷苹微微欠身,竟向大家鞠了一躬,慢慢地说:“这两年,大家都辛苦了。”

所有人都呆愣住。

冷苹垂下目光,似乎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望向众人,已换作一张和暖淡笑的脸。

这是众人很少见过的冷苹的模样。

岑滢也几乎忘了她曾经见过这样的冷苹。在她们第一次见面的电梯里。

跟着,所有人就听见她徐声缓调说:“我之前和霍山影视签的两部剧,昨天算正式完成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和大家一起工作。”

“后面还有一个项目,能不能立项投拍是未知数。大家可以利用休假这段时间认真考虑,自愿选择去留。我已经跟霍总说过,会妥善安排,不会为难任何人。

“下周的今天,我会在这里等大家。”

岑滢意识里地震山摇。

冷苹的剧没有铺天盖地的宣传和噱头炒作,收视也一直稳居第一。

上周看到曹会阑的剧临近大结局冲到第二,她还只是意外。

现在听到冷苹说的这些话,直感到一阵惶然。

冷苹像往常一样做了一个休息收工的手势,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走出去了。

大家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自默一阵,才开始议论。

“你们走不走?”

“跟着冷苹老师太苦了。”

“苦都不说,曹会阑一年两三个剧,听说有些组一年四个剧。我们正常一年才一个剧,更别说这个剧从开始到现在整整一年半,听说这跟前两年的进度比,还算提速了。虽说仗着收视,奖金也不少,但数量翻倍,效益不同,是吧,岑滢?何况现在收视也争不过了……”

岑滢低头没应声。

她心中依然狂风卷浪,无法相信自己才来了一年半,才参与一个项目,这才学了皮毛,这组就要解散了。

“我觉得冷苹老师的风格早晚会被淘汰,观众市场已经在萎缩,早走早打算。”

房荟潆也没说话。

待其他人都走了,两个人又默对一阵,岑滢才开口问她: “你也要走吗?”

房荟潆看着她,“你不走吗?”

“我不想走……”

“其实也不难理解。现在的人生活压力大,活着已经够累,看剧只当消遣,只想开心,能有耐心看完一部正剧的人越来越少。市场是老大,冷苹的时代终究会过去,很快就是下饭剧的天下。”

岑滢明白她说得有道理,内心里却无法接受。

“留下来多呆一年,最后还是要走,不如早走。这个行业,晚一年,差十万八千里。”

岑滢听她也这样说,有些动摇。

走吗?

她以前只知道自己喜欢冷苹剧的气质风格,这一年多相处,发现自己更喜欢冷苹这个人的行事思想。换其他编剧,她不知道还有谁能让她这样认同,心甘情愿捱得住骂。

留下?

本来天资就差,再落后,和别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远。

走……

还是不走……

吃完晚饭,岑滢回到公寓,在窗前坐了一会儿,心神不宁,又下楼来闲走。

抬头就发现,又不加班,自己怎么又走回公司来了。

她在门口散了一会儿神,还是走进大楼,上楼来到组里。

同事桌上的东西已经收拾一空,只剩一堆收拢的电脑。

地上散乱着些打印纸的包装袋。

岑滢拾起包装袋放进废纸箱,手撑着桌子,环视这间房子。

她在这里被骂过,咬着牙忍过泪,笑过,意气风发过......

多少苦辣酸甜,在每个角落静静看着她,牵扯着她。

她真舍得走吗……

她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习惯性朝右边冷苹的座位望过去。

那空无人的座位依然给她安定的力量。

她手抚摸过自己桌上的卷笔刀、迷你加湿器、绿萝、一张张写满人物关系和性格特征的便利贴,还有冷苹给她的一包蒲公英袋泡茶的线签,被她留下当作了书签。

一直坐到房子里的光线消失。

月亮在窗口升起来,霓虹灯映在玻璃上。

岑滢恍然有一种隔着多年时光,回望这一刻的错觉,心中如月光般泻开一片清透旖旎。

不过是多呆一年……一年真能决定她的命运吗?

可她的命运,从来都不在自己手里。

如果真如房荟潆所说——

那就当是命运对她的又一次安排吧。

*

休假回来第一天,岑滢第一个来到组里。

开门,开窗,烧水,打扫卫生。

冲一杯茶,坐下来复习笔记。

门口有脚步声,她抬头见冷苹站在那里。她站起来,“老师,我来了。”

冷苹走进来,环顾四周,轻轻摇了摇头。望向她,目光深长而复杂。

岑滢不明白她摇头的含义,但感觉出她是高兴的。

冷苹的手搭上她的肩,“好。”

岑滢看着她,心中风平浪定。

转眼又是圣诞节。

下午,岑滢埋头写完一个人物小传,舒展筋骨,站起来去接水。

看见冷苹闭眼靠在椅背上,脸色发青,忙过去问:“老师,您不舒服吗?”

冷苹睁开眼。“胸口有点闷,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岑滢感觉她说话间,气息不太平稳,帮她接了水。

冷苹摆摆手示意不想喝,抓着座椅扶手站起来。

岑滢连忙把水杯放下去扶她。

冷苹的身体晃了一下,倒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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