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温白钰叫大家一起在院子里玩。
“我以为会上屋顶放烟花呢?”萧祭川耍着手里的仙女棒,无趣道。
“我们倒是想呢。”黑虎说:“宗门内现在宵禁很严,会被人找麻烦的。”
刘姬依偎在黑虎怀里,怅然望着天空,“好怀念过去在人间自由自在的时光啊,当年我在上京城醉仙楼当狐媚子的时候,每逢过年都带上一坛女儿红上屋顶上看对岸的火树银花。”
黑虎从后面一把环住她的纤腰,健硕的身体贴上去,嗓音暗哑,“我却很庆幸被抓到这里,让我有幸能抓住一只狐媚子。”
刘姬反手轻轻拍打他的脸,嘤咛一声,“讨厌。”
簌簌朔风吹拂的庭院里生出一股暗香浮动的春意。
温白钰垂下眼帘,别开脸。
“走,我带你去个能放烟花的地方。”萧祭川忽然拉住他的手,悄悄凑近他耳边说。
*
温白钰拎着三根烟花棒子杵在通天崖上,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一字一顿,“你确定要在这里放?”
萧祭川:“是啊。”
温白钰:“咱放完会不会一个被南允泡穿骨潭,一个被关鸦啄峰上?”
“不必担心。”萧祭川凑近些说:“还没放完就会有人上来抓。”
温白钰:“.......”
垂在身侧的手忽然一紧。
萧祭川握住他,眼底闪着顽皮的微光:“到我家去放就无后顾之忧。”
温白钰尚未理解他的意思,前方忽而一道七彩光凝成的桥梁自浓云中探出,一直延伸到两人脚下。
温白钰心里反射性浮现出民间神话传说的桥段,但今时不是七夕。
“这是什么?”
“虹桥。”萧祭川牵起他的手,朝着那座桥走去。
温白钰随着萧祭川的脚步踩上桥梁,每一步都会令桥面的彩光发生变化,霎时好看。
须臾两人走入一片浓密的云雾中,温白钰下意识抓紧萧祭川的手。
“没事,很快就过去。”萧祭川温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温白钰心中并不紧张,只是怕两人忽然分开。
果然不到片刻,两人便踏上另一边的实地。
温白钰抬眼是湍流潺潺的巨大瀑布,身侧灵植环绕,灵蝶闪没花丛。
直到这一刻,温白钰仍然没有多少真实感——真的,回来了?
“走,上观天台放烟花。”萧祭川兴致勃勃带着他往前走,“那里可比浩渊书塔还高。”
观天台在巍峨仙宫的西边宫墙之上,温白钰记得,因为真的很高,曾经那位不爱走路的仙尊设计了一个自动升降台。
再一次站在小房子似的升降台中,透过琉璃壁,整座无妄巅的景色尽收他眼底。
北面古树参天,灵花绚烂,南面瀑布银龙,温泉浮雾,西面仙驹奔腾,白鹭讴歌,东面青山翠绿,有群长着浓眉大眼的树妖正在向着他们这边张望。
温白钰远远的对上他们的目光,一震。
混乱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中。
墨夕岛上,烈火烧红天际。
仙人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从一片狼藉中,将自己埋在泥土里的根芽都挖掘出来,随手撕块衣角包住。
彼时自己被吓得瑟瑟发抖,用仅有的两片乳芽捂住眼睛。
好吧,身为一株小草,自己是没有眼睛的,只是一个下意识动作。
自诞生于此方天地,温白钰就能靠着一种特殊的植物感官观察周围。
他有点社恐,不爱说话,别的动植物以为他没有生出灵智,只是棵普通的草芽儿,没几天就会死,连从树上掉下来的虫子见了他瘦弱的杆儿,都嫌弃的往回蛄蛹。
其实他一直都能听见环绕在自己周围的那些树大叔,树大婶在聊天,通过他们的话掌握了墨夕岛上那些鸟兽虫鱼之间的恩怨情仇。
而今天,抑扬顿挫的八卦口吻变成凄厉的哀嚎不止。
他两片叶子抱紧自己,瑟瑟发抖,一会儿害怕,一会儿想去救他们。
因为生长在那个群树环绕的低洼位置,若是没他们挡住大火,自己早就被烧死。
所以即便不知道那个把自己从土里挖出来的人究竟是好是坏,他还是用两片嫩叶夹住那人的大拇指,又指了指那些被烧黑的大树。
“怎么?你想救他们?”那人很不耐烦,但声音清澈悦耳,听上去不像是个坏人。
温白钰点头啊点头。
“啊,我最不喜欢养树,浇水施肥抓虫这种事是人干的吗?”那人一边给树灭火一边不满碎碎念,“他们都要死了,我才不要把这些麻烦的家伙搬到家里,天杀的,光挖你就累死我了。”
温白钰一边使劲儿蹭着那人哀求,一边在想——我以后一定要学会给自己浇水施肥抓虫,哦,还要能自己挖自己,绝对不能麻烦人家。
“你在想什么?”
耳边清越好听的嗓音与记忆中仙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啊,救命,你这颗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仙人的食指戳着他的小叶芽,抓狂的扯着头发喊:“为什么会有小豆芽自己连夜从盆里移植到地里?为什么有小豆芽宁愿去跟杂草抢地盘也不肯美美呆盆里晒太阳?为什么有小豆芽非要自己给自己打虫,非要跑河边泡水,还要掉进去被冲跑.......”
温白钰唇角浮笑,忽然被一根手指按住。
“想什么事那么开心?”萧祭川敛去笑容。
“我想起一个人。”温白钰拍开萧祭川的手,望向满天繁星,“一个常年待在这样的地方,性格有点小别扭,但是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是我吗?”萧祭川看着他。
“不是。”温白钰见对方不满的皱起眉头,笑了笑:“你也是个很好的人。”
“就是没有他好。”萧祭川双手盘胸,脸色变得难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对吗?”
温白钰没有否认。
即便是万世沧桑,已成历史,那个人在自己心中永远无可替代。
萧祭川给他气笑了。
就为那么个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他真的不知道该佩服温白钰一往情深,还是该说他脑子被门挤坏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果他喜欢你,哪怕稍微在意你一点点,不,哪怕他当你是个活物,他会舍得吸你的血,让你拿自己的命供着他修炼吗?”
萧祭川突如其来的怒意让温白钰怔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秦迟。
一想到秦迟就是那人转世,方才回忆聚起的暖意像是被人一冰锤子砸碎,心脏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手指按揉眉心,温白钰闭上眼睛,冷声道:“他喜欢谁与我何干,你不要再提他了,我现在不想听。”
萧祭川银牙用力一碾,没有再开口。
你就真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别人不能提起,喜欢到不在意对方把自己当替身,喜欢到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回应,喜欢到只想把命给他吗?
温白钰,你真贱,但我更贱,当时就该要了你,而不是怕你出去之后后悔!
“咔哒。”升降台到顶。
漫天白雪中,烟花簇簇,绚烂而短暂。
再美再热闹的景致,落在伤心人的眼中,犹如水中月镜中花。
两人放完烟花,下到仙宫闲逛。
几千年旧地重游,本是温白钰过去心中奢望,原本以为会是激动不已,不料竟是满心物是人非的悲怆。
在看到养着自己的花盆尚在窗边,一瞬想要落泪,他转过身,轻轻拭去:“走吧,我想回去了。”
这个小小举动,他以为萧祭川没有发现。
萧祭川只以为他在为自己方才那番话难过,竟不想这样的人会为那种人落泪,心中又气又痛,即想道歉又实在心里气不过,索性转头带着他回到通天崖。
“我送你回去吧。”
温白钰沉默颔首。
两人肩并肩走往传送法阵的方向走去,半路上,一只颗冒着烟的火球突然从天而降。
萧祭川闪速拉住温白钰,球体刚好砸在他要落脚的地方。
“这是什么?”温白钰用脚拨弄,“看上去有点像鸟。”
“鸟?”萧祭川蹲下去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黑灰。
温白钰看到那东西露出金属光泽材料的鸟架子,有些惊讶于做工之精巧。
“是家书。”萧祭川随意按开机械鸟的暗匣,取出信笺。
温白钰礼貌的侧开脸,没去看。
萧祭川本是不在意与他一起看,结果视线扫到上面一排字,立时将信笺收入袖中。
温白钰发现萧祭川看完家书神色凝重,“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萧祭川忽然叫他名字:“白钰,你之前说武巍灏是在十良县被那怪虫子寄生。”
“嗯。”温白钰见他如此严肃,顿时也紧张起来。
萧祭川:“十良县的龙须草妖并未除去,恐或继续吞噬无辜百姓,不如我们去一趟。”
温白钰觉得有点突然。
不过萧祭川说的对,虽然近一年十良县再没传出什么动静,但放任下去,很可能养出个什么山神海神的庞然大物。
见萧祭川如此侠义心肠,他掂量了下自己近期的修炼进度,迟疑:“就怕我又要拖你后腿。”
萧祭川:“闭门造车不如出去实战。”
温白钰觉得有道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事不宜迟,就现在吧。”萧祭川召出无尢剑。
温白钰直觉这柄剑跟上次长得不一样,不过现在没有闲暇顾及这种细节,“太,太着急了吧,我这边得先准备下。”
“准备什么?”萧祭川拉住他胳膊。
温白钰赶忙按住,“我起码得跟秦峰主说一声。”
关键得提前准备好至少半个月的药。
萧祭川撇唇,笑意不达眼底,“我要带走的人,不需要经过他同意。”
话落,山间远远传来南允捶胸顿足的暴吼,“何人竟然敢在芈天门内放烟花,让我抓到定要送你们去鸦啄峰!”
温白钰:“你不是说......你家放烟花没事吗?”
萧祭川搔搔后脑勺,哈哈讪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把温白钰抗在肩膀上,跳上长剑,“咱快跑吧。”
两人离开之后,一张信笺悄然化成灰。
「七皇子明日一早就到芈天门,太子殿下,快跑啊!」
殷红火星明灭的字迹在夜色中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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