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熟识

8.

我那时候的班主任是个性懒的,对于我们乱坐的座位没什么意见,后来调位置也还是照着一开始乱坐出来的同桌一块调的。

要是闹矛盾了,就再换同桌,但大体是不变的。

我和陈淮就这样同桌了三年。

和他坐久了,聊的也多了,相较于那些普通的陌生人之间,我们好像熟悉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真正熟识是在寒假。

市一中的寒假放得少,只有两周。

我们家不用走亲戚,相较于其他人来说,少了很多麻烦又絮叨的流程。

正月不到,我妈就忙活起了晒腊鱼腊肉、做丸子肉膏。

冬日里冷风刮得紧,裹得再厚冷风也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我往手里哈了两口热气,帮我妈晾腊肠。

我妈支着长竹竿,搁在两个支架上。

我妈说:“挂上去吧,稳妥了。”

我唔了一声,提着两串腊肠往竹竿上挂。

我妈走进屋里,把前些日子腌好的鱼啊肉啊提出来,边挂边说:“一会把那些晾好的给你姜姨送去。”

我说:“不等几天吗?我看最近王叔他们家都在招呼亲戚,说不准姜姨她们也要呢。”

我妈说:“你妈我刚给她发了消息,她说她家今天没什么事。”

我吱唔了一声:“那行吧,我一会吃完晚饭去送。”

暖和的阳光打在我家门前的梧桐树上,树梢头坠了几片枯叶,冷风一吹便落了满地。

我们家在一楼,有个大院子,隔壁楼的一层就是陈淮家。

两家之间就隔了一块草坪。

我挂完了腊鱼腊肉,搓着手在原地踏了几步。

今天的太阳格外好,像一年到头的回光返照,我眯眼仰头看了一会,决定搬个凳子过来晒太阳。

我刚把躺椅从家里拖出来,隔壁院子里就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身姿挺拔,眉眼很冷,低垂着眼的模样像极了这个冬日的霜雪。

那是陈淮。

我正准备收回视线时,他忽然看了过来,惊得我摆椅子的动作都顿了下。

不过他也只是瞥了一眼,然后就淡淡收回了目光。

我呼出一口气,坐上躺椅。

姜姨的声音伴着柔和的阳光而至:“陈淮!让你问的小锦在家吗你问了没有?快把我刚炖的藕汤送过去。”

我抬眼看过去,陈淮转身应了一声:“妈。”

然后他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抬步子往屋里走:“我来,妈。”

姜姨正巧从屋里出来,她护着砂锅躲过陈淮:“我放着,你去叫小锦来喝。”

陈淮家庭院里摆了一张木桌、几把椅子,正巧适合暖阳的时候吃点东西。

陈淮嗯了一声,看向我:“小锦就在这里,你可以直接跟他说。”

姜姨把砂锅摆好,闻言朝我家小院看过来,眼睛也跟着亮起来:“小锦,快来!阿姨刚炖的藕汤。”

我嗯嗯两声,边说谢谢边过去。

姜姨给我和陈淮一人盛了一碗,接着又去忙活了。

我咽了一口汤,问陈淮:“你刚刚看什么呢?”

陈淮:“没什么。”

我当然不信,追着他刚刚的视线看过去,只看了满地霜雪,和落在霜雪上的几片枯叶。

我小声嘀咕:“真没什么啊。”

陈淮说:“我以前的家里也有一个院子,冬天一来也会落满雪。“

他蹦出这句话后就不再言语了,我收了声,安安静静喝汤。

9.

那天晚饭过后我跟我妈一人提了几条腊鱼腊肉去姜姨家。

冬天昼短夜长,六点过了没多久,天就黑了大半,朦朦胧胧的灯光打在路面上,有些许的不真切。

只是我们还没走到陈淮家,先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

还有几道粗狂的声音:“臭.婊.子快开门!把钱还了!不然你信不信我把门给你撬了!”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抓紧了手,问我妈:“妈,怎么办?”

说完我呼了一口气,满脑子是下午的那碗藕汤和几片枯叶,我说:“冲过去吗?”

我妈扬手就在我头上打了一下,不重,却像一道响起的警钟。

我妈说:“你想什么呢?小小年纪就喊打喊杀的,不学好。”

其实我妈心里头肯定也很紧张,但她比我冷静:“我先给她打个电话。”

那道电话响了好半天才被接通,嘟嘟的声音在夜里听得人心里发慌。

电话没被接通,陈淮家的门却开了。

陈淮冷峻的眉眼在路灯光下映得很冷,姜姨就在他身边站着。

她平时温柔的声音有些抖:“钱还没凑齐,你看能不能缓几天。”

为首的讨债人说:“缓?也不是不行,拖一天就加一万,你看行不行?”

姜姨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

我妈把鱼肉甩给我,自己先冲了过去。

她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女的算什么本事?!欠多少钱?”

我抱着鱼鱼肉肉笨拙地跟上去。

为首的高个看着我们:“五万块。”

我妈比那个高个矮半个头,此刻却无端给人一种高山感:“我帮她还了。”

为首的说:“那也行。”

我妈拍回了姜姨想要阻止的手,从包里摸出手机:“能转吗?”

我看她一顿操作,解决了这一切。

路灯光照得陈淮脸上的表情并不分明,但我能看到他抿着唇,应该是沉重和不高兴。

那颀长的身影就那样沉默着,在那群人走后九十度弯腰对我妈说:“谢谢赵姨。”

我妈拍了拍他的肩,又从我手里接过那些腊鱼腊肉,挨个挨个放进陈淮家:“照顾好你妈,有什么困难找姨。”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拍了拍姜姨:“一切都会好的。”

那天陈淮沉默的身影,让我记了好多好多年。

10.

我们回家后我妈拉着我,语重心长:“小锦,你听着,不管你未来是遇见了什么麻烦,都不要冲动。你得好好考量,像刚刚那个情况你就不能冲过去,如果他们对你动手了呢?那么多人,你打得过吗?”

我应她,其实道理我都懂,只是情绪上了头,便容易冲动。

我妈说:“有时间就和陈淮聊聊,少年人都倔强,容易进死胡同。”

我嗯了一声,满脑子里都是路灯光下陈淮不慎清晰的脸,和下午暖阳下的那碗藕汤。

长夜过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翻身起来时,正好看见了月光下的陈淮房间的窗玻璃。

一盏孤灯亮着。

我翻身下床,给陈淮发了条消息,又偷偷摸摸去厨房摸出两罐啤酒。

我拎着两罐啤酒,从我家院子里翻出去,去了陈淮住的那栋楼的天台。

陈淮披了件袄子站在楼梯口,月光就从他背面打过来,他眉眼垂着,看起来和初见时那样冷冰冰的。

我们两眼对眼了一会,陈淮先开的口:“大半夜干什么?”

我晃了晃酒罐子:“找你喝酒。”

他侧身给我让了一条道:“我不喝酒。”

我拉着他找了个风小的地方坐下,自顾自开了一瓶,仰头灌下去。

啤酒下肚的一瞬间口腔里蔓延着微苦的感觉,但很爽。

陈淮看着我,没说话,沉默了小会也拿了一瓶,开罐,然后闷了一大口。

我有些酒意上头,脑子里又清醒又懵懂。

陈淮的声音在夜风里乍然响起:“谢谢。”

他声音有点闷,大概还在为了今晚的事伤神。

我害了一声:“谁没有困难的时候呢?我出生时我爸就跑了,家里只留下我妈和姥姥姥爷两个老人,我妈一个人打几份零工养活一家人,结果我三岁的时候我姥姥姥爷死了,我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妈。办葬礼的钱都是借的。”

陈淮的表情有点愕然。

我没理会,自顾自继续说:“但那能怎那么办呢?生活还是要向前的啊,再苦再累也没办法。我八岁那年借的钱都换完了,我们家也算是渐渐变好了。我妈开了家小餐馆过活,结果呢,我十一岁那年,我爸又回来了,他在外面过不下去了,想投奔我妈。我妈不乐意,跟他扯了半年,终于离了婚。”

我说完后又闷了一口啤酒。

这些事我从没跟其他人说过,除了因为觉得矫情,还觉得……没必要。

陈淮是第一个,我去分享这些琐事的人。

陈淮看着我,好一会才说:“我初三我爸去世后,家里欠了钱。我妈把房子卖了,一半还钱一半在这里定下来。”

“我爸刚去世那几天我很茫然,不知道怎么办。直到后来我看见我妈一个人,忙前忙后央求亲戚借点钱。我从没见过我妈那个样子,那种孤苦无助的样子。”

陈淮说:“从那天起我好像就没那么迷茫了。”

冬日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冷,酒意上来的热一下便被吹散开,我哆嗦了一下,仰头看着今晚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不算很圆,但天边没有层层的云,显得月光格外清朗。我侧头去看陈淮,正巧看见陈淮也在看我。

我们对视着,突然笑起来。

手边还摆着空了一半的酒罐子,我眯起眼睛,无端生出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好像从现在开始起,我和陈淮两个人就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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