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久更阑风渐紧7

遇刺的第二天,果真如同纥奚冽先前说的一样,飘起了小雪,而队伍已经到了下一城的驿馆,安顿了下来。

江霁月解了身上一直披着的绒氅,交给宋娘,说道:“请宋娘代我谢谢六殿下。”

宋娘推回,说道:“如今下了初雪,这一路更冷,姑娘还是留着这绒氅,到皇宫再还给殿下吧。”

“先前是因在路上,买不了被衾,如今停下,多买一床便好。这绒氅是六殿下的衣物,天冷他也要御寒,只怕他就带了这一件,给了我他要受冻。”

宋娘听得眉开眼笑,肉眼可见地更喜欢她了:“姑娘是个细心人儿,真不知道是哪个殿下有此等福气将姑娘迎进门。”

江霁月牵唇淡笑,心中自嘲。这位宋娘,大概会是北澜皇宫里唯一一个以为她有多尊贵的人了。

宋娘抱起绒氅出了门,江霁月缩进被子里轻轻推开窗子,伸手去接窗外飞雪。

南泽是个很少落雪的国度,身为都城的云京更是十几年才会下一次雪。

上一次看雪,还是她七岁的时候,江汤两家人一同约去山上礼佛,在气温较山下低的山寺里,她见到了人生的第一场雪。

飞雪落世,满地银白,她与汤青蓉两个小姑娘裹得像个糯团子一样,手牵着手,在雪地上踩满了小脚印,只为寻找住持口中的梅影。

两人从寺里找到寺外。汤青蓉早早坚持不住,坐在后门口的石墩子上歇息。江霁月却好似起了犟脾气,非得找到不可。彼时她身子孱弱,却不服输,扯着鹅黄色裙摆,脚印从门口蔓延到山路上,让汤青蓉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就当汤青蓉以为她走丢、急得要喊大人的时候,江霁月笑盈盈地举着梅枝晃过她眼前。后因见汤青蓉喜欢,她便将那枝好不容易折来的梅枝痛快赠予了对方。

其实她没有那么喜欢梅花,她只是不喜欢落空的感觉。

后来当夜她便因受冻病在床上,江父从汤青蓉口中知道事情始末,叹息一声,说她性格过刚易折,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阵东风吹来,将江霁月飘远的神思吹回,她打了个寒颤,合上了窗子。

从前病了有关切自己的人照料,有人关心她的死活,现今若受了冻再病下,怕是危险。

她得惜命,她得照顾好自己。

……

宋娘将绒氅送还给纥奚冽,纥奚冽淡淡看了一眼,说道:“不必还我,拿回去给她。”

宋娘叹口气,将江霁月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纥奚冽。

他听罢微微蹙眉,说道:“回去告诉她,我不缺这东西,买被衾不值当,离玄京只差三日路程了。”

宋娘捂唇低笑两声,说道:“我的殿下哟,您怎么不懂呢?她即便是来和亲的,那现在也是个独身的女儿家。在南泽,未许人家的姑娘披着外男的衣物那是万万不能的。”

纥奚冽蹙眉看她,依旧不解:“去告诉她,北澜人不会这么看她。”

宋娘解释无能,将绒氅不由分说地塞去纥奚冽的剑侍银锋怀里,说道:“殿下,您什么时候懂女儿家心思再成婚吧!”

她送完绒氅便走,出去时同纥奚冽的另一个剑侍金刃擦肩而过。

金刃较银锋更为成熟,立在纥奚冽身前行了一礼,说道:“殿下,从那些刺客身上搜下来的东西都看了一遍了,看不出来是谁的人。”

“干脆利落,目标明确,是有备而来,要想查出蛛丝马迹,应当很难。”银锋抱着绒氅,说道。

“只怕后面的路上还是杀机四伏。”纥奚冽说罢,转头看了银锋一眼,说道,“你还抱着它做什么?”

银锋一愣,青稚的眸子染上几分茫然,试探性将绒氅抖开披在了纥奚冽的肩头,说道:“主子披上?”

金刃不忍直视地扭过了头,纥奚冽也转头不看他,嫌他愚蠢。

不过……

这件绒氅在江霁月身上盖了快两天,披他肩上时,隐隐让他嗅见清幽的兰香。

“拿下去。”温醇的声音响起,只是这如古木一般的声音,似乎微微颤抖地掉了几片叶子。

……

让宋娘把绒氅送回去的当夜,江霁月就后悔了。

她裹着那厚被子似的绒氅睡了两夜,已经睡惯,现今盖着驿馆的小被子,听窗外呼啸的风声,身子条件反射地冷了起来,寒意似乎要一寸寸渗入到骨头里面去,冷得半宿都没睡好。

第二天满脸憔悴地穿着单薄的衣裳上了马车,甫一上去,便看到宋娘满脸抱歉的表情,心中一跳,再往里面看去,里面放着那熟悉的绒氅。

“姑娘,抱歉,我没寻着有地方卖厚被子的,驿馆被子又太薄,还是再凑合披着殿下的绒氅吧……不过姑娘你放心,在面圣之前,我们会带你去梳洗一下,换上合适的衣裳,你穿殿下绒氅的事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当然是假的。

这个时节,上哪不能买厚被子?只是昨天回去后,她想起纥奚冽的话,脑袋灵光一现。

江姑娘所担忧的事在北澜根本不存在,所以不会对她造成实质伤害,主要难过的还是江姑娘心里的坎儿。可再难过的坎儿也总要迈过去,不然她到了北澜,还抱着南泽的内敛与含蓄,那如何能在宫里好好活下去。她得帮着江姑娘慢慢迈过去才行。所以今日一早她便又去殿下那里把绒氅借回来了。

宋娘继续道:“姑娘也不用担心在场的人会说姑娘闲话,北澜同南泽不一样,没那么多拘束。”

江霁月垂睫,无奈地接受了这个说法,裹上绒氅钻进被里,露出半面粉靥,声音闷在被子里,有些含糊:“宋娘辛苦,也请替我谢过殿下肯再借我绒氅。”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马车便缓缓启行。刚走两步,两侧便围上了几匹马,其中便有江霁月熟悉的铃铛声。

宋娘开口道:“姑娘不必紧张,这是来护卫你的。”

此刻,围在马车外的人不少,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情况。

金刃有些不放心,沉声道:“万一对方玩暗的,我们在明,怕是防不住。”

银锋打趣道:“这么不放心就进马车,更方便护着人。”

金刃冷声呵斥道:“银锋。”

“他没说错,”纥奚冽移目掠过风声微动的地方,淡淡道,“的确在里面更能周全地护住她。”

说罢,他回首看他们两个,问道:“你们两个,谁进去?”

“刃哥细心,刃哥去!”

“你出的主意,你进去。”

“不行!若是苏叶知道我和一个漂亮女人在马车里独处,会杀了我的!”

少年高昂的叫喊吵醒了马车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江霁月,她睁了睁惺忪的眼,缓缓看向马车外,脑子缓慢想着他们在吵什么。

“宋娘不是人吗?怎就成了独处?你心思不正。”金刃冷笑着调侃他。

银锋羞恼道:“不成就是不成,刃哥,你知道苏叶什么脾气,我这都快成功了,不能功亏一篑。”

“我讨厌女人,我不去。”金刃断声道。

“那你当一辈子吃素的和尚吧。”银锋低骂道。

“够了,别吵了。”纥奚冽被他们吵得头疼,缓声道,“背千字文,谁输了谁进去。”

此话一出,两个小子都苦着脸看他,银锋大不敬地说道:“您怎么不进去呢?论武功,您在我们两个之上。且说不定她会成为您的女人,也不用像我和刃哥一样瞻前顾后。”

金刃瞳孔震颤,几次想打断银锋说话,可还是没拦住,听他把这么大不敬的话说完。

算了,若是被罚了军棍,他就帮他分担一点好了。

可想象之中的雷霆之怒却没有出现。

纥奚冽听罢思索了一会儿,叫来随行的兵士,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了那人,而后一个跃步踏上了行驶的马车。

他在马车门前停了一会儿,敲响门,说道:“宋娘,方便进来吗?”

宋娘又惊又喜的声音响起:“方便,方便,殿下请进。”

纥奚冽弯腰进了马车,一进去便坐在马车一角,与另一角的江霁月远远相对,看着她微微惊愕的眸子,说道:“在外面护卫始终有所不防,里面更方便一些。”

江霁月思忖片刻,说道:“那……多谢殿下。”

“不必。”

宋娘看两人离那么远,急吼吼道:“殿下,您在那么远干嘛呀?若是一支箭飞进来,您还没过来,我俩就被捅穿了。近一些,坐这儿,坐我俩中间。”

江霁月惊疑不定爬起,裹住绒氅与被子,屈膝坐好,看着这主仆二人,一时不知道他们在唱哪一出。

难道纥奚冽也想要她?

为什么?

她现在算是战俘,来这里最大的用途就是供那些人羞辱解闷,把她收到身边,对他的前途一点用处也没有。

为美色所迷?

她一路病容,没有上妆,怎么可能有人看着她这张脸动心?

江霁月越想越迷糊,正迷茫着,便看见纥奚冽摇了摇头。

“不必,我就在这里,不用担心我来不及护你们。”

宋娘:……我担心的是这个吗?

宋娘: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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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夜久更阑风渐紧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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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君若知篁 /